“诈败献城,引君入瓮。”
蔺宸的声音还在书房里盘旋,虽然没有温度,却点燃了周烈全身的血液。
周烈跪在地上,这位在边关风沙里浸泡几十年的老将,双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陛下放心!末将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一定办妥!”
“等等。”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这充满杀伐气的君臣约定。
蔺宸和周烈同时转头。
沈曼曼从蔺宸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举起一只手,像在课堂上抢答般。
“排兵布阵我不行,但是......”她清了清嗓子,“打仗总要死人,后勤跟伤员,能不能交给我?”
周烈一怔,他看一眼这个被陛下护在身后的女人,以为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家眷。
蔺宸没出声,只用下巴点了点,让她继续。
“我看过些杂书。”沈曼曼眼都不眨,张口就来,“书上说,战场救人,得按情况分个先后。”
她走到桌边,拿起几块颜色不同的碎布头。
“准备三种颜色的布条。红色,代表伤得快不行,必须第一个救。”
“黄色,代表伤得重,但还能挺一会。”
“绿色,就是皮外伤,自己还能走动。”
“受伤的士兵,自己或者同伴,立刻在胳膊上绑上对应的布条。这样抬人的伙夫一看颜色,就知道该先救谁,往哪儿送,脑子不乱。”
周烈听得眉头打结,打仗救人,不都是见一个抬一个?还分颜色?
沈曼曼没理他,接着说:“还有,光靠军医不够,得做个‘急救包’。”
她用手比划着大小,“每个士兵身上都带一个。里面放几块干净麻布,一小瓶烈酒,还有金疮药。麻布包扎,烈酒冲伤口,能防着伤口发烂。”
【医疗兵、后勤官,皮肤又+2。姐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胡闹!”
一个苍老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外炸开。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个背着药箱,胡子白到胸口的老头,瞪着一双铜铃眼站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脸色不善的医官。
老军医几步走进来,对着周烈一拱手,压根没看沈曼曼。
“将军!战场救治,老夫干了一辈子!没听过这么多花样!用酒冲伤口?那是糟蹋粮食!还每个兵都带?他们是去杀人,不是当大夫!”
“就是!伤口撒一把草木灰止血,才是最管用的法子!”另一个医官跟着喊。
周烈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位王军医是军中元老,救过他的命,脾气又臭又硬,他都得让三分。
【草木灰?嫌破伤风死得不够快是吧?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一口酒?】
沈曼曼气不打一处来,但没发作。
她目光一转,落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赵骁身上,朝他递个眼色。
赵骁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噌”地抽出匕首,对着自己没受伤的左臂,就是一刀!
“嘶——”
一道血口立刻绽开,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你干什么!”王军医和周烈都吓了一跳。
沈曼曼没理会他们的惊呼,几步走到赵骁身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手指一挑就打开。
她捏出一小瓶烈酒,拔开塞子,对着赵骁的伤口直接淋下去。
“啊——!”赵骁疼得脸瞬间扭成一团,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
烈酒冲过,血污被带走,伤口周围的皮肉看得清清楚楚。
王军医气得胡子乱抖:“你这是折磨人!”
沈曼曼手腕翻飞,抽出干净麻布绕着伤口缠了两圈,再用力一扯,打了个死结。
她做完,才抬眼看向王军医。
“不服气?”她下巴一抬,指了指王军医身后一个年轻的医官,“你,去,找个愿意的士兵,也划一道差不多的口子,用你的草木灰。我们当场比比,谁的法子干净,谁的法子是害人。”
“你!”王军医被她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一张老脸涨成紫色。
这简直是当众打他的脸!
他咬着牙,对着身后一个亲信吼道:“去!找个人来!老夫今天就让她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中疗法!”
很快,一个同样精壮的士兵被带进来,心一横,也在胳膊上划了一刀。
王军医亲自上阵,从药箱里抓出一把黑乎乎的草木灰,看也不看就直接糊在士兵血淋淋的伤口上。
那士兵死死咬住牙,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爆起,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对比太鲜明。
赵骁这边,伤口被烈酒冲洗得干干净净,除了疼,没有别的。
而另一边,黑色的草木灰混着鲜血,糊成一团肮脏的泥,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两道伤口间来回移动,结果不言而喻。
王军医看着自己手下的杰作,再看看赵骁那条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胳膊,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比任何话都有力。
“王军医。”蔺宸终于出声。
他声音很平,却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降下来。
“从现在起,军中所有医疗事宜,全部由沈夫人调遣。”
蔺宸没解释,只是下令。
他这一句话,是给沈曼曼刚刚用事实赢来的权力,盖上一个不容置喙的印章。
王军医的腰杆,彻底塌了下去。
【搞定。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沈曼曼心里美滋滋,又看向蔺宸,眼睛亮得吓人:“还有吃的。”
“嗯?”
“打仗费力气,光吃那些黑馍馍怎么行。”她想起军营里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就一肚子火。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吼了一嗓子:“伙房的!随便来个喘气的,进来!”
一个正在烧火的伙夫被吓一跳,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沈曼曼指着他,连珠炮似的下令:“去!把库房里炒熟的米面,最好的肉干,还有能找到的坚果,都给我搬过来!再拿一罐油,一包盐!”
伙夫被她这气势镇住,不敢多问,拔腿就跑。
很快,东西都堆在院子里。
沈曼曼抄起一个捣药的石臼,把肉干和坚果倒进去,举起石杵就“砰砰砰”地砸起来。
她把砸碎的料混进炒面,倒上油,撒上盐,用手搅匀,然后抓起一大把,使劲在手里攥、压、捏。
一股混合着谷物焦香、肉香和油脂的霸道香味,瞬间在院子里弥漫开。
周围的将领和士兵,闻着这味儿,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眼睛都直了。
沈曼曼把手里那个压得死紧的、拳头大的粗粮块,随手扔给旁边的赵骁。
“尝尝。”
赵骁接住,先是凑到鼻子前猛吸一口气,眼睛都亮了。
他张开大嘴,狠狠咬下一大口,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馒头,飞快地咀嚼着。
“唔!香!顶饿!”他含糊不清地喊着,三两口就把那一大块吞下肚,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院子里,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狂咽口水的声音。
周烈看着这一幕,再看看自己手下那群饿狼似的眼神,终于彻底服了。
他对着蔺宸,一个响头磕下去:“末将......遵命!”
......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云州大营都陷入一种古怪的忙碌。
赵骁成了沈曼曼的头号打手,领着一队亲兵,在军营里到处抓人。
“你!对,就是你!急救包呢?让你随身带着,你挂马屁股上干嘛!”
“还有你!布条颜色分清!红色是快断气的!你蹭破点皮,绑什么红色!浪费!”
伙房那边更是烟熏火燎,几百口大锅排开,日夜不停地炒着米面,整个军营都飘着一股粮食的焦香。
士兵们看着那些被压成砖块的“压缩粮”,闻着那股油和肉混合的香味,口水都快流下来。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打仗前,还能有这么多“讲究”。
军营里的气氛,在紧张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新奇和......踏实。
三天后。
夜。
帅府,议事厅。
云州所有校尉级别以上的将领,全部到齐。
满屋子的人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周烈一身戎装,站在主位,脸色阴得能滴出水。他目光慢慢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副将张谦的脸上。
张谦心里一跳,强撑着和他对视。
“诸位。”周烈终于开口,嗓子像卡着沙子。
“北狄十万大军压境,朝廷的援兵,却迟迟不到。”
他停了一下,像在积攒力气。
“我大夏......气数已尽。”
“轰——”
一句话,让整个议事厅炸开了锅。
“将军!您说什么胡话!”
“我等愿与云州共存亡!”
“锵——!”
一声刺耳的拔刀声,瞬间压过所有嘈杂。
赵骁不知何时拔出佩刀,双眼通红,他没看周烈,而是嘶吼道:“我赵骁宁愿战死,也绝不当亡国奴!”
他手腕一翻,刀刃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赵校尉!”
离他最近的几个将领吓得魂都飞了,一拥而上,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七手八脚地去抢他手里的刀。
“放开我!让我死!”赵骁疯了一样挣扎。
议事厅乱成一锅粥。
一片混乱里,只有几个人,没动。
副将张谦,和另外几个与他交好的将领,站在角落,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张谦的肩膀控制不住地轻微抖动,他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悄悄抬起眼,和身边的同党交换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眼神。
周烈这个老顽固,终于撑不住了。
他们的机会,来了!
会议不欢而散。
将领们一个个丢了魂似的走出议事厅。
张谦走在最后。
他没有立刻回营帐,而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脚。
几道黑影,迅速从黑暗里凑过来。
“将军!周烈他真的要降?”
“千真万确。”张谦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弧度,压低声音。“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都做好准备。”
他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杀意。
“明天献城仪式上,北狄大军入城的时候,就是周烈和他那些亲信的死期!”
“告诉北狄那边的人,城,我们献了。”
“周烈的人头,就当是我们送给新主子的第一份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