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廷还是那样的肃穆,红墙碧瓦,不知掩埋着昔年多少肮脏与秘密。
徐贵妃的昭阳殿离天子的福宁殿最近,这几十年她宠冠六宫,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昭阳殿自然是气度不凡,华贵异常。
李弘豫早就正经八百开了府出宫生活,如今进宫来见,照样要递帖子。
只是架不住天子圣宠,旁的皇子公主想回宫请安,少不得繁琐麻烦,李弘豫却从不会。
从宫门口的侍卫们到内廷的小黄门,谁又敢为难他?
欺上瞒下那些手段,徐贵妃母子这辈子大约都见不着。
李弘豫来进殿那会儿徐贵妃正在拨弄着花房新送来的花,见他来,放了手上银剪,招手叫他:“少见你这个时辰进宫,今儿没差事了?”
这些年他从吏部一路走过来,从来不是虚职,官家有意教导他,私下里是放了话出去的。
李弘豫每日忙碌,但是从无抱怨,反而哪一日若是闲下来,他才要胡思乱想。
他缓步往徐贵妃右手边坐过去,笑着夸了那花不错,才说没什么要紧事:“倒是持让,这下闹了大动静,只怕到年后元宵,上京人人议论的,都是他了。”
徐贵妃给他剥果子的动作一顿,斜飞入鬓的眉微微蹙拢:“持让做什么了?”
眉头紧锁也只是一瞬而已,大风大浪见多了的人,缓和了须臾,所有的神情就恢复如初,甚至唇角上扬,挂了淡淡的笑意在脸上:“他是个稳重的好孩子,从来不做那些出格的事情叫人跟着操心担忧,难得听谁说起他闹出什么大动静。”
先前剥了一半的果子这会儿已经全然剥好,徐贵妃一面说,一面递过去给李弘豫:“你也说给我听听,是什么新鲜事,若是有趣,晚些时候等你父皇来,我也告诉他,整日朝政繁忙,也叫他听了乐上一乐。”
李弘豫心说那还是暂且别说得好。
然后伸手把果子接过来,一抬手,丢进了嘴里,细细的咀嚼过后才缓缓开口:“裴延舟有了喜欢的女娘,今天一大早带着两大口黑漆箱子登门送礼去,招摇过市,现下已经人尽皆知了。”
徐贵妃的动作又是一僵。
裴延舟有了喜欢的人?她心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面上倒是不显:“那又怎么了?他都二十二了,照理说早就该成家立业,这些年一直没有遇上中意的小女娘,硬是给耽误了而已。”
李弘豫却摇头:“他去的是卫国公府,看上的是梁善如。
母妃,他说他中意梁善如,此生非梁善如不娶。”
徐贵妃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他说?你见过持让了?”
提起这个,李弘豫脸色阴沉了些。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过话,裴延舟实在算得上独一份儿,还能够全身而退。
徐贵妃看他那个面色,眯了眼:“跟持让吵架了?”
“谈不上吵架。”李弘豫连手里的果子也没再吃,放了回去,缓了好几口气,才把之前在他府上的那些话说给徐贵妃听。
他心里面本就憋着一口气,当然不会替裴延舟遮掩分毫,一五一十的讲,又一面仔细观察自己母妃的神色。
谁成想徐贵妃听完非但不生气,反倒笑出声:“这才像裴持让。”
“母妃。”李弘豫面色铁青叫了一句,“他说那些话,就是大不敬。”
他是皇子,生来的尊贵,裴延舟和他亦有君臣之分。
徐贵妃睇他:“那你怎么不在自己府上派人拿住他?这会儿是专程进宫来告状的?”
李弘豫被噎了一句,很快摇头说不是:“是他提起我的婚事。
原本母妃说博陵崔氏女郎配他正好,或是太原王氏女,现下他是这样的态度,非梁善如不可,咱们之前的想法是绝对不成了。
但不管是博陵崔氏还是太原王氏,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四郎和他手底下的人。
我这个年纪,也早就该选正妃,耽误了这么多年……母妃,您觉得呢?”
徐贵妃这下真有些意外了,挑眉看他:“真不生气?不想法子折腾一番,拆散了他们两个,反倒把持让的话听进了心里?”
她这个儿子,睚眦必报,从来不是什么善类,裴延舟几次三番的威胁,他还能无动于衷,这样平心静气的进宫来商量他的婚事……
徐贵妃是欣慰的。
而她眼底的欣慰落入李弘豫眼中,他狐疑叫母妃:“母妃在听我说吗?”
徐贵妃点点头:“你长大了,也真正觉得自己有了兄弟,朋友,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弘豫面上有些挂不住,别开脸,不愿意接这话茬。
徐贵妃不强迫他面对,只是笑了笑,就捡起来前面的话:“博陵崔氏的四娘子人品贵重,两年前她随博陵郡公进京,我曾见过她一回,长的也很不错。
至于太原王氏女嘛……太原王氏嫡系的女孩儿,这一辈拢共就得了两个,长女早嫁,次女是家中小幺,从小被宠惯坏了,多少有些娇纵跋扈,再加上她今年也不过十五岁。
要是你愿意,我同你父皇说,就选定博陵崔氏女做正妃,要是过两年使得,再纳几个侧妃就是了。”
说起这个,徐贵妃不免又叹气:“原本还说赵晴是个不错的选择,谁成想英国公府竟是如此的不堪。”
李弘豫已经摇了头:“其实我之前就说不行,是母妃觉得见一见也无妨。
英国公府早就剩下空壳子,徒有个世袭的爵位罢了。
如今的英国公十分不中用,几十年在朝堂上说不上话,不得父皇重用。
那赵元宜,人人都说他和持让齐名,可依我看来,云泥之别,浪得虚名而已。
这样的人家,不堪匹配,对我更是不会有半点助力。
现下母妃总算信了?”
徐贵妃无声的笑,像是这时候才想起裴幼贞似的:“别的都好说,可是你的婚事一旦说定,裴家那个,大约不依不饶的闹起来,你预备怎么办?”
李弘豫也是头疼的。
这些年裴幼贞对他来说都始终是个麻烦,无非她是信国公府的女郎,不好撕破脸。
李弘豫想了想:“等您和父皇讲好,父皇下了旨意,无可更改,我安抚她几句,只说今生有缘无分,劝她想开些吧。
她那样的出身,难道裴家会让她给我做妾?
她自己也晓得不可能,往后……往后她若是再闹,裴家自然会出面,或是要辛苦母妃,把她召进宫来训斥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