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胤此刻也不用人劝,一杯接一杯饮着酒,一副借酒消愁模样。
萧信冷冷哼了一声,沉了脸:“给他上最烈的酒,赶紧灌醉架走!”
“没得碍眼!”
大胡子忙应下,他又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
一眼看见李霁持杯过来,两人停住话头。
“良辰吉日,萧大人不饮酒,怎的尽在此闲话!”
李霁笑容满面,来揽萧信肩膀。
也不见萧信怎么动作,李霁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他脸上笑容一顿,随即极快恢复:“我敬姑父一杯。”
萧信眼神一沉,却缓缓笑道:“谨国公这声姑父,恕本官不敢当!”
“你是皇亲,怎好与我这等身份之人攀亲?”
李霁眼中暗芒闪过,笑容却没变,仿佛听不懂萧信话语一般:“我虽是皇亲,论理,叫陈二小姐一声姑姑,自然叫你一声姑父。”
“也不为过。”
“日后,咱们可要常来常往!”
李霁一副自己人,不见外模样,持杯的手玩笑一般碰了碰萧信的胸膛。
萧信抬手拂了拂胸前衣衫,一副沾染脏东西模样。
李霁面色一变,抬眸看萧信,眼神陡然凌厉。
萧信看他,面不改色。
须臾之间,李霁笑容恢复如初,又是和气模样:“这么见外做什么?”
“既然萧大人不愿,那李霁日后,就只和姑姑论亲就是!”
萧信眼神嘲弄,没理会他。
李霁却仍旧笑着,远远看着他和萧信,倒是言谈和睦、交情颇好的样子。
“姑姑嫁给大人,大人可别苛待了她,否则我谨国公府可是不依的!”
“也千万不要...”顿了顿,他警告一般道:“姑姑她体弱,大人满身煞气,还是远着些,别冲撞了她!”
萧信眼中杀意一闪,瞧着李霁几乎冷笑出声,“谨国公,今日过府,可有旨意?”
李霁一愣,“没有。”
萧信嘲讽一笑,乜他一眼:“我还以往你是奉旨而来,插手我府中内帷之事!”
李霁脸色渐渐变了,“我与姑姑乃是姑侄,感情非比寻常,日后要常过府探望,还请大人吩咐下去,门上不要阻拦。”
萧信脸上笑着,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手抚腰带,踏前一步。
“我若不呢?”
萧信气势凌人,眼神森森,刀锋般寸寸剐人。
李霁下意识的后退,他猛然反应过来,停住脚,面色铁青。
大胡子见两人剑拔弩张,生怕在喜宴上闹出岔子,他忙上前将两人隔开。
“谨国公今日可是贵客,咱们可要好生款待!”
“来!”
他招呼那些精心挑选出来的傧相们,“还愣着做什么?”
“今日不将谨国公陪好喝好,就是你们的不是!”
一众傧相们哄笑着去敬李霁的酒。
他们原是萧信一手挑出来的,锦衣卫中领虚职拿俸禄的各家勋贵子弟们。
因不是承继家业的长子,他们素来纨绔,又被萧信拿银钱喂熟了的,自然不惧李霁黑脸。
李霁被这一二十人包围着,人人争抢着敬酒,闹的沸反盈天。
隔着喧闹人群,李霁看见一人对着萧信说了几句,萧信转身朝内堂去,他不由得变了脸色。
好容易摆脱这些人,李霁急急招手对着随从附耳嘱咐几句。
那随从匆匆忙忙去了。
.....
陈家宴席散后,魏国公出了陈家,将车马打发回去,只留了多年老仆跟在身边。
幽蓝夜空中,一弯瘦骨伶仃的上弦月,斜斜挂在天边。
魏国公信马由缰,在空荡荡的街上走着。
老仆知道他心事,“老爷可是想去看看?”
“今日,可是他大喜的日子呢!”
魏国公默然片刻,长叹一声,微微摇头。
“去做什么?”
“我和他,生死仇人一般,去了没得叫人猜忌!”
顿了顿,他语气唏嘘:“他也未必待见我。”
老仆摇头,看着魏国公鬓边雪一般的白发,“早知年纪大了会心软,当年何必闹成那般?”
“老爷的脾气,年轻时候也太过暴烈!”
“当年的事情,明明是...”
魏国公看那老仆一眼,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老东西,老大年纪,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那老仆跟了他多年,真生气假生气还是分辨的出来的,他作势掌嘴:“看老奴这张嘴!”
随即,那老仆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得色,“说来,府上几位爷,娶的可都不如这位!”
“齐国公居然能同意这门婚事,也是怪的很!”
“可惜!”
老仆摇摇头,咂咂嘴:“老爷却只能偷偷笑,这满腔喜悦却没处说去!”
“齐国公得意一辈子,唯一的掌上明珠,却花落咱们许家,真是叫人喜出望外....”
“谁能想到,圣上本要赐婚武家的。“
魏国公抬脚踢了那老仆一脚,“这老货,越老越贫!”
老仆也不躲,落后魏国公半步,“这又没外人,老爷只好跟老奴说说罢了!”
魏国公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怅然无比:“...他倒是个能干的,齐国公看样子,对他有几分满意,却不知是为什么!”
“可他毕竟....”
魏国公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哀伤,“毕竟身体残缺!”
“这一生没有子嗣,再能干再出色,膝下没有子嗣又能如何?”
“府里几个,无一个成器!”
那老仆忍不住说,“外面这两位爷,早夭的那位,就不说了....”
“单说眼前这一位,当年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
“他最是重情,对他母亲,对他兄弟,那是没的说!”
“小小年纪,东奔西走挣银子,就为了叫他兄弟活命,不惜....”
老仆抬手擦了擦袖子,哽咽着说不下去。
“造孽啊——!”
“大人的事情,何苦要报应在孩子身上!”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要是在府里长大成人,该是多出色的一个孩子!”
“您看看今日那等风采,谁人能及?”
“还有那早夭的那位,过目不忘!”
“若是长成,不说状元,二甲总是板上钉钉!”
“若是他们好端端的,您何苦愁的睡不好?”
魏国公长长出一口气,望着天边的月,眼眶湿润。
“当年....”
“当年,性子烈的,又何止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