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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静得反常,连风都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船舱里的烛火只敢微微晃一下,便又趴伏在桌面上。

紫檀木凉得渗人,苏晚的手指轻轻敲了三下,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一颗颗敲进骨头里。

阿青一脚踏进来,裤脚还在滴水,鞋底在地板上拖出几道湿印。

“东家,瓜州渡口那船粮翻了!人没事,可一船的绸子全泡了。说是碰了暗礁——可那条水路,咱们走了十年,闭眼都不会错!”

话没落地,又一个伙计跌进来,喘得像跑了三十里:“扬州税关把咱们拦了!查货,一个时辰的活儿,硬是拖了一天一夜!”

三起“意外”,两回盘查,全是冲着信行镖局来的。

苏晚没动,只嘴角浮起一点笑,冷得不像活人。她问:“查清了?”

“查清了。”阿青从牙根里挤出话,“动手的税吏,都是沈砚的人。

那些‘暗礁’,是他连夜沉下去的废铁。他不敢明抢,就用这种阴招,一点点磨咱们的皮,放咱们的血。”

苏晚点头,眼风一扫,像刀子刮过墙皮:“他想拿钝刀子割死我?倒是有耐心。”

她起身,走到内舱那口老樟木箱前。

箱子一开,陈年纸墨混着樟脑的味儿扑出来,还带着点霉气。她伸手进去,摸到一本边角磨毛的副账——老周临死前塞给她的,说是“药材代销的备份”。

那时她不懂,现在才明白,老周早就在等这一天。

她翻着账本,纸页哗哗响,像枯叶在风里打转。忽然,手停了。

义济堂——三笔“药材损耗”,数目大得吓人。更巧的是,每一笔经手的人,没过几天就“暴病身亡”。

她心头一跳,抽出工部河道司的采办簿子一对——血一下子冲上后颈。

那三批“药材”,品名、数量、时间,竟和工部买的“防潮桐油”一模一样!

她冷笑出声:“好啊,拿修河的钱买桐油,转手卖给海州的走私船,再换银子养私兵。账面上却写‘药材损耗’,人一死,死无对证。”

她转身铺纸研墨,亲手誊抄。一笔一画,稳得像刻上去的。

第一份,包上油布,沉进祠堂井底——那是信行的根。

第二份,封上蜡,交给崔九:“送到顾大人手里,一个字都不能少。告诉他,江南要变天了。”

最后一份,她放进红漆匣子,提笔写下五个字:**沈公子雅正**。

“送去沈府,就说是我苏晚,送他的‘贺礼’。”

话音刚落,窗外忽地一亮,红光映江。

就在红匣子跨进沈府大门的那一刻,城南方向,火冲上天——义济堂,烧了。

火势凶得像要吞了半座城,噼啪作响,梁塌瓦落,浓烟裹着焦味,十里外都能闻到。

沈砚站在火场外,黑衣被风扯得猎猎响,脸在火光里明暗不定。

“大人,都烧干净了。”幕僚低声说,“可苏晚那女人……怕是早留了后手。”

沈砚不答,靴子拨开灰烬,忽然弯腰,捡起一片湿纸。

一角残页,字迹被火一烤,竟清晰起来:“桐油三万斤,转口海州。”

他盯着看了许久,嘴角慢慢扬起,像毒蛇吐信:

“好一个苏晚……这把火烧得好。只可惜——”

他把纸塞进袖子,眼底黑得像井:“接下来,该烧的是你的命。”

回府,他提笔写信,字字带血:苏晚勾结海寇,私运军资,桐油便是铁证。火漆封好,命人连夜送往巡按御史:“江南巨寇,即刻南下,明正典刑!”

而此时,运河上那艘画舫依旧亮着灯。

“东家,义济堂……烧了。”伙计声音发抖。

苏晚端着茶,手稳得没一丝晃。她吹了吹茶叶,热气拂面,龙井的香淡淡散开。她望着窗外被云遮住的月亮,轻轻一笑:

“火能烧纸,烧不了人心。棋已经下了,快死的人,总要扑腾两下。”

风忽然大了,灯笼乱晃,影子在舱壁上扭成鬼样。江水轻拍船身,像在催命。

一场更大的雨,正往江南压来。

京城方向,一骑快马破雾而行,蹄声如鼓,敲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