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缓缓覆盖不列颠的营地。空荡荡的要塞里，冷风卷着枯草碎屑在石缝间呼啸，把白日残留的烟火气涤荡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刺骨的寂静。
大部分士兵早已沉入梦乡，铠甲与兵器的碰撞声、粗重的呼吸声，都成了营地深处模糊的背景音；唯有少数值夜士兵的靴底叩击石板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时钟的摆锤，敲打着即将到来的未知。
轩云巡视领地至要塞西侧时，目光忽然被高台顶端的身影勾住。月光如银纱般倾泻而下，梅林正独自坐在那里，膝上横放着一只青铜酒杯，仰头望着悬在墨蓝色天幕中的圆月。
她一袭白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衣料上绣着的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面容被一层淡金色的魔法光晕笼罩，看不真切。
即便孤身一人，她周身也没有半分寂寥，反倒透着种与天地相融的洒脱，又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像月下独自绽放的幽蓝鸢尾。
“贤者大人为何在此清冷之地独酌？”轩云压下心底的疑惑，脚步放轻走上高台，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夜风掠过两人的衣袍，掀起细碎的声响，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交叠又分开，像两簇摇曳的墨痕。
梅林缓缓转过头，杯沿还沾着酒液的光泽。“哎呀呀，轩云子爵，这里可不算冷清。”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像浸了月光的溪水，清润又柔和
“你看，月光正顺着我的发梢往下滑，像是在跟我讲天上的故事；风穿过高台的石栏时会打旋，那是在跟我抱怨白日的喧嚣。这样算来，我身边可热闹得很呢。”
她抬手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漾起涟漪，“既然你来了，不如陪我坐会儿，也算添个伴儿？”
轩云心中微动——他早听说梅林嗜酒如命，却因醉酒后屡次做出疯癫举动，折损了贤者的威严，被尤瑟王下了禁酒令。
此刻见他杯中酒液澄澈，倒像是偷偷藏起来的佳酿。“那轩云便恭敬不如从命。”他走到梅林对面坐下，刚落座，便对上一双宝石红的妖艳眼眸。
梅林正用那双眼眸细细打量他，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玩味，待看清他的神情后，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轻笑，笑声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
高台上的风愈发冷了，吹得轩云指尖发僵，再加上梅林毫不掩饰的打量，空气里渐渐漫开一丝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沉默：“贤者大人，既然长夜无事，不如我们对弈一局，当作消遣？”
梅林闻言，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些，像是想透过他的衣袍看清什么，可片刻后又轻轻摇了摇头，眼底的狡黠却更浓了，像藏了秘密的孩童。
“对弈？”梅林拖长了语调，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又掺着点戏谑，“我还记得上一次与人下棋，还是跟伏提庚小王子呢——可惜啊，后来他成了反叛者，那盘棋也没能下完。”
她指尖轻轻一弹，不远处墙壁上挂着的火把忽然“噗”地燃起，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将高台的冷清驱散了几分，也为两人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暖光
“既然你提议了，那我便试试，这么多年过去，我的棋艺有没有退步。”
轩云抬手取下无名指上的蓝色戒指，将它放在掌心。戒指表面忽然闪过一道淡蓝色的微光，光晕渐渐扩散，在空中勾勒出棋盘的轮廓。
随着光芒愈发明亮，棋盘的虚影慢慢变得真切，木纹、格线、棋子的形状都清晰起来，最后“咚”地一声轻响，化作一副实体棋盘落在石桌上，连棋子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两侧。
他俯身整理棋子时，眼角余光瞥见梅林的目光落在了那枚蓝色戒指上，宝石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探究，像是想弄清戒指里藏着的魔法奥秘。
果然，待他摆好棋子，梅林便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哦？轩云领主这枚戒指倒真是奇物，竟能幻化出棋盘。”
他晃了晃空着的双手，语气里没有半分羡慕——以他的魔法，若想要稀世珍宝，不过是抬手间的事。
阿瓦隆的藏宝库中，还堆着她年轻时冒险所得的宝物，琳琅满目，却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更何况，她没有那份对宝物迷恋的感情，她早已过了追逐器物的年纪，那些珍宝于她而言，不过是过往的印记罢了。
轩云看出他对戒指感兴趣，便从戒指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枚鲜红的戒指，那戒指通体如红宝石雕琢而成，表面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想起记忆中梅林是男性的形象，便不再有顾虑，侧身靠近梅林，借着月光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戒指大小恰好，像是为梅林量身定做一般。
梅林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眼底的狡黠被一层浅淡的暖意覆盖——她曾在人类的故事里读到，男性为女性戴戒指，是许下一生相伴的约定，那时女性会露出动容的神情。
此刻他虽未点破，却也顺着这氛围，露出了几分少女般的娇羞：“哎呀呀，能让轩云领主亲自为我戴戒指，真是我的荣幸呢。”
她抿着嘴轻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戒指的花纹，动作间带着几分刻意的扭捏，像极了初次收到礼物的小姑娘。
“贤者大人过奖了。”轩云强忍着笑意敷衍道。在他的印象里，梅林一直是个爱凑热闹的“乐子人”，此刻见他故作娇羞的模样，实在觉得反差有趣，若不是顾及对方的身份，他恐怕早已笑出声来。
梅林自然察觉到了他的憋笑——以他的感知力，轩云细微的呼吸变化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但他并未点破，反而觉得轩云与自己有些相似——都是这不列颠营地里的“怪人”，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样的相似，让她心里多了几分亲近。
他抬手一挥，石桌两侧忽然多出两把雕花木椅，椅垫柔软，还带着淡淡的木香。
两人相对而坐，一边摆棋一边闲聊，话题从营地的琐事聊到过往的经历，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当梅林指尖的黑曜石王后即将落在轩云的白格城堡上时，一阵夜风忽然卷过高台，将那枚黑曜石王后掀得踉跄着滚下石桌，“咚”地撞在青石板上。
紧接着，轩云的象牙国王也从棋盘上震落，落在地上时“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轩云俯身拾起国王的残骸，指尖刚触到碎片，便见裂纹间渗出淡淡的鎏金。
他轻轻摩挲着碎片，鎏金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将碎片重新拼接在一起。
片刻后，一枚崭新的象牙国王出现在他掌心，国王手中的长剑微微倾斜，剑尖恰好指向那枚滚落的黑曜石王后。
“哎呀呀……”梅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宝石红的眼眸在火光与月光的交错中闪烁，像藏了星辰，“总有人看不清棋子的真伪，却不知……”
她忽然伸手，将轩云掌心的新王棋按在棋盘正中央，棋盘上的木纹似乎因这一按而轻轻颤动，“泥土吃掉旧骨头，总会长出更锋利的庄稼。”
轩云心中一凛，却并未多问——他知道梅林的话里藏着深意，却也明白有些事不必急于知晓。他只是沉默着拿起棋子，准备继续对弈。
“看来轩云子爵的棋术，还得再钻研钻研啊。”梅林笑着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的棋子排布瞬间定格，胜负已分，“这一局，我赢了。”
按照先前的约定，轩云的赌注是一瓶桃花酿——那是他从系统那搞来的佳酿，酒香醇厚，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他抬手对着戒指默念咒语，一瓶精致的瓷瓶便出现在石桌上，瓶身上绘着粉色的桃花，还系着红色的丝带。
他将瓷瓶递给梅林，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梅林伸出的手上——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整齐，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与他印象中“男性”的手截然不同，反倒像女子的手一般细嫩。这突如其来的反差，让他心里微微一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梅林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并未在意，只是抬手幻化出两只透明的水晶酒杯。
他打开桃花酿的瓶塞，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与夜风混合在一起，格外诱人。
他为轩云倒了一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动作优雅，像极了贵族宴席上的侍者。
能让传奇魔法师亲自倒酒，这样的待遇，恐怕整个不列颠也只有轩云一人能享有。
两人轻轻碰杯，桃花酿入喉甘甜，还带着淡淡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夜的寒冷。
梅林放下酒杯，脸上带着几分看似真切的笑意：“哎呀呀真是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不如我们再下几局？”
轩云知道梅林的笑意里有伪装的成分，却也不愿扫他的兴——毕竟梅林是他重要的合作伙伴，更是未来会影响莉雅命运的关键人物。
即便此刻莉雅尚未出生，他也明白，与梅林处好关系，对自己、对未来的不列颠都至关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渐渐西斜，夜色愈发深沉。轩云看了看天色，起身道：“贤者大人，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这几局对弈，梅林两胜一负——轩云知道，以梅林的棋艺，绝不会轻易输棋，这一负，恐怕是他故意让着自己。
梅林倒也坦然，从怀中取出一枚银币放在石桌上：“这是约定好的赌注，你赢了，便拿着吧。”银币表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在火光下泛着银光，“记得把它带在身上，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
轩云接过银币，指尖触到银币时，能感觉到一丝淡淡的魔法波动，却并不危险。
他将银币收好，心里想着：即便梅林爱搞恶趣味，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害自己，这枚银币，或许真的藏着什么秘密。
他向梅林道别后转身离开，刚走下高台，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响。他回头望去，只见梅林的身影渐渐化作漫天粉色的花瓣，在月光与火光的交错中缓缓飘散，最终消失在夜风中，只留下石桌上那瓶桃花酿，还散发着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