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得道高僧,见识广博。”苏赢月轻轻放下茶盏,语气依旧温和,“慧明小师父,这渴水很好,多谢你。也替我们谢谢净慧大师费心。”
“施主客气了。”慧明合十行礼,收起茶盘,匆匆离去。
“月姐姐,跟小和尚聊了半晌,可发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张悬黎低声问道。
苏赢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望向院内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眼神清明。片刻后,她才微微摇摇头。
“没有。”她声音平静无波,“小和尚说得,听来都很正常。今岁官家确实办过几场佛道论衡。”
苏赢月稍顿,又道:“净慧在佛道论衡中结交到城中道教高士,私下进行探讨论衡也不无不妥。”
“难道真是我们疑神疑鬼了?”张悬黎道。
“或许是吧,”苏赢月缓缓道,“也可能,是想让我们彻底放下戒心。”
她看向张悬黎,声音清冷,“玉娘,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掉以轻心。以后寺中送来的任何东西,都要加倍留意。”
张悬黎点头,“幸好我们早已备了饮子和吃食,月姐姐,你等我哈,我去殿中取来。”
“稍后歇息再用吧。”苏赢月阻止,“歇息的够久了,要回去画壁了。”
“好,都听月姐姐的。”张悬黎道。
两人回到殿内。
苏赢月登梯拿笔,又在墙壁上画起来。她作画时一向专注,心无旁骛沉浸在画中。
张悬黎则守在梯下,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时配瞥一眼窗边的日影。
约莫半个时辰后。
张悬黎:“月姐姐,时辰到了。”
苏赢月闻言即停,干净利落收笔。
两人走出殿外,在廊下吹着风,饮杯自己带来的饮子。
如此,画半个时辰,歇息片刻。璧上渐次浮现出地狱森严的景象。殿外的日头也在一呼一吸间悄然攀至中天。
大相国寺午时的钟声余韵未觉,弥勒殿的大门便从外被推开。
“月姐姐,玉姐姐。”陆珠儿雀跃的声音响起,伴着轻快的步伐,率先冲进来。
只见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看着像罐子的东西,小跑在最前面。
“哎哟,小阿萤,你慢点,罐子抱稳了,可别摔了。”她身后几步的蒋止戈喊道。
一进殿,沈镜夷的目光便精准落在苏赢月身上,细致地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确认她的安好。
苏赢月察觉到,回望向他,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
他回以一笑,拎着食盒,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身边,温声道:“饿了吧?”
“还好。”苏赢月轻声道。
陆珠儿已打开布包,献宝似的举起罐子,语气欢快:“月姐姐,玉姐姐,我带了冰镇过的酸梅饮子。”
张悬黎笑着接过,“珠儿真贴心,这天喝冰饮子再舒服不过了。”
蒋止戈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看着她道:“来,表妹,也对我说两句好听的。”
张悬黎白了他一眼。
陆珠儿则一把从他手中抢过来,“玉姐姐,这里面是冰果子。”
蒋止戈:“哎,你个小阿萤,怎么抢我的功劳呢?”
“就抢、就抢。”陆珠儿对他做了个鬼脸。
苏赢月瞧着三人,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镜夷一边摆饭菜,一边温声道:“殿内吃食怕你不习惯,这是刘妈妈特意做的一些素食,快吃吧。”
苏赢月点头,笑道:“方才还不觉得饿,不知怎么的,一看到饭菜突然就饿得不行了。”
沈镜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快吃吧。”
苏赢月早已习惯了他的抚摸,神色如常点点头。
陆珠儿笑着给她递上一杯酸梅饮子,她还未来得及道谢,便听到。
“我说张女侠,你慢着点儿,这没人和你抢?”蒋止戈脸上带着笑,“你这狂吃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不给你饭吃,饿着你这位女侠了呢?你就不能稍微文雅点儿?”
张悬黎正在夹一块假煎肉,头也不抬,只用脚踢了他小腿一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声音含混。
“我文不文雅,关你什么事?倒是蒋巡检,你好意思说我吗?”
她这才抬眼,瞪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是谁,每次在月姐姐家蹭饭的时候,那筷子使得跟射箭一般,嗖嗖地只往嘴里塞。”
“我这只是偶尔饿急了,比不过你那次次豪迈的吃相。”
“我那是真性情,不虚伪。”蒋止戈依然笑道:“再说了,嫂嫂家的厨娘手艺好,不快就没得吃了。”
张悬黎“哦”了一声,重新吃起来,“那我这也是真性情。”
陆珠儿瞧着二人,笑盈盈地为二人递上一杯酸梅饮子,“玉姐姐、蒋大哥,口渴了吧?”
张悬黎刚想道谢,随即反应过来,抬手轻轻捏住她的脸颊,“好啊,你个小珠儿,打趣你姐姐我是吧?”
蒋止戈也上手,轻轻捏住她另一侧脸颊,“小阿萤,真是胆子肥了啊。”
“不敢、不敢。”陆珠儿双手摆着,“玉姐姐、蒋大哥,放了我吧。”
三人闹作一团。
使原本喧嚣的弥勒殿,变得格外喧嚣。
苏赢月与沈镜夷对视一眼,早已习惯的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无奈和纵容的笑意。
苏赢月唇角微弯,沈镜夷则微微摇了摇头。
苏赢月已吃得差不多,她放下木箸,身体微微倾向沈镜夷,低声道:“歇息时,与寺中名唤慧明的小沙弥闲聊了几句。”
沈镜夷垂眸看着她,眼眸深邃。
“他提及,净慧是住持早年云游时在北境所救。房中藏有西夏经卷,懂契丹文字,并时常前往城西的一些道观论衡。”
沈镜夷抬手端起酸梅饮子,借着饮茶,同样低声道:“我会去查的。”
“张待诏的死,已有眉目。珠儿已验出,并非急症,是慢性毒发,症状隐秘。”
他说完,又饮了一口酸梅饮子,这才放下杯盏。
苏赢月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那杯盏上。她微微一愣,随即睫毛轻颤。
沈镜夷看着她,以为她又想到了什么,立刻低声询问:“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苏赢月微微摇头,随即抬眼看向他,眸中带着一丝赧然,低低道:“你方才用的,”她微微顿下,“好像是我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