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尸房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凝固。
地窖本就深处地下，有些阴湿刺骨，此刻几人之间沉默却剑拔弩张的氛围更是寒得快要滴下水来。
那几个提司像是狐假虎威的山狸，仗着身后的谢士津，正趾高气昂地与燕彻执对峙，眼中的挑衅几乎要夺眶而出。
“你们派来的仵作，什么都没看出来！耽误了一天时间，屁用没有！”刑部的这位官吏语气不善，“少拿你们决狱司压人，就算你们不属于六部，可如今案子和人都在我们刑部压着，就得守我们刑部的规矩！”
“裴少使还没看完，你们休想带走言主事！”
决狱司不归属于六部之中任何一部，作为独立的直属皇权的机构，里面的人，从谢士津到底下当差的，说好听点是有傲气，说直白点就是狗眼看人低。
此刻官吏的话一出，不仅没能震慑住那几个提司，反而激将得他们想要强闯。
“是吗？”为首的提司冷笑一声，“那我倒要看看，今日若我们带走了这具尸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给我进去，抬走！”他说完，右手一挥，身后跟着的提司便要冲进去强闯。
敌众我寡，此刻硬碰硬肯定没有好处——决狱司的人多少会些身法，而这边就两个人，裴逸麟实在难以在进攻的同时还要保护那文弱的刑部官吏。
“你们奉命办事是不错，但谢首辅是这样的命令吗？竟然敢强闯刑部重地！”裴逸麟大声呵斥，声压和气场都将对面一群人惊地愣了一会。
“他不过就是枢密院派来打杂的，和他废话什么！”一个提司反应过来，又要继续闯。
还好此时，刑部侍郎孙敬中及时赶到。
“陛下亲封的少使也是你们这群鸡零狗碎能讥讽的？”孙敬中快步走来，随后很有担当地站在了裴逸麟二人身前，“一个少使和主事，的确不能在你们谢首辅之前说上话，但是我这一把老骨头的侍郎，大概还是能斗胆见一面的！”
人家主子不在，说两句风凉话，但是真的能说上话的大官来了，你一个跟在上级后面屁颠干活的蝼蚁还敢叫嚣吗？
自然是不敢。
“……”那几个提司瞬间噤声，又面面相觑起来。
孙敬中趁着这会转身对裴逸麟道：“去前厅值房，有人找你。”
“那这里……”
“我不会让他们把啸川带走的，放心。”
有了这剂定心丸，裴逸麟这才略放心地回了前厅。
“谁找我？”
“户部的人，此刻在外面等着呢。”
“那我先失陪了。”裴逸麟走出值房，便看见不远处等着他的竟然是赵明成，“赵伯……赵尚书？”
他忽然想起来此刻在宫中，公事公办还是叫得生分些好。
“无妨。”赵明成被他这小反应逗得有些乐，但很快又收回了笑容，“这里人多耳杂，你跟我回户部。”
一盏茶后。
“果然如此！”
赵明成将谢士津宴请他同饮那日，是如何暗示、如何刻意地透出云深观账簿消息的事情一一说来。
听完后，更加印证了裴逸麟的猜想。
“我就说为何仵作验尸验得如此潦草荒唐，又急着把尸体带去‘安葬’，原来是故意不验，怕验出端倪，也不是什么‘入土为安’，是要毁尸灭迹！”
“我猜测这是谢士津的阴谋，便并未亲赴或是让户部插手。将消息放出去的本意，虽然是希望刑部介入，但……这么一条年轻的生命因此夭折，实在不是我本意。”赵明成说道，“但此事尚无证据线索，你不得莽撞行事，免得落下把柄让谢士津再次反扑。”
“谢士津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裴逸麟恨得牙痒痒，“歹毒至极！”
赵明成叮嘱道：“一会回去，勿让刑部的人看出你的端倪。”
裴逸麟点点头，他起身：“那我先告辞了——决狱司急着把尸体带走，我怀疑是尸体还有疑点以至于他们不敢多留。”
他说出言啸川紧握着的拳头的猜测。
“用热水浸泡一盏茶的时间，尸僵会有所缓解。”
“多谢赵尚书。”
“叫‘伯伯’。”
这话让裴逸麟有些……腼腆中有些意外的欣喜。
他回到存尸房。
孙敬中能坐到侍郎的位置，也是有方法和手段的。
此刻刚才还叫嚣着的提司，正跟丧家之犬一般，窝窝囊囊地在言啸川的尸体前不停地鞠躬，嘴中还不停地道歉：
“冒犯了，言主事，您在天之灵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冒犯了，言主事……”
裴逸麟差点笑出声。
见他回来了，孙敬中起身离开，将主场留给裴逸麟。
他命人端来一盆热水，随后将言啸川拳头放进去浸泡。
半个时辰后。
“你们回决狱司吧。”裴逸麟一边将言啸川已经软化了的手从水盆中拿起，一边头也不抬地对这期间一直在鞠躬道歉的提司道。
那几个提司却还有点贼心不死。
“怎么，还想继续？我去叫孙侍郎。”裴逸麟佯装要去找孙敬中，立刻把那几个虾兵蟹将吓得落荒而逃。
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勾了勾嘴角：“纸老虎。”
裴逸麟继续低头，动作轻柔的在言啸川的虎口处打圈按摩。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言啸川的拳头松动了，随后裴逸麟一使劲便将紧紧聚在一起的五指分开——
一块黑色的、已经被濡湿的布料，正在言啸川拳中静静地躺着。
裴逸麟拿起那块黑布，仔细端详起来。
阳春三月，天气不冷不热最是舒适的时候，地窖中的裴逸麟却已经忙碌出了汗水。
而派他参与到这桩案子中的燕彻执，此刻正在沈家的花园中悠哉游哉地闲逛着，身侧跟着的，是他的准太子妃沈芳菲。
沈芳菲今日及笄，沈家为她大办及笄礼，加上沈凌波和沈家总是有意无意地将她是“未来太子妃”的消息放出去，于是今日这场及笄礼，自然热闹非凡。
沈芳菲跟在燕彻执身后，一派少女娇羞的模样，但前面那人却总是不愿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