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来了两次摇光阁,每每前来,均由阁主摇光亲自接待,奉若上宾。
坊间的流言便开始传得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赵王见了一次摇光便惊为天人,迷恋摇光到不顾身份,堂堂皇子竟就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还有说不愧是摇光,先前故作神秘,不过是欲擒故纵,还就真让她钓到了一位皇子。
也有身份永远无法企及皇子的嫉妒者,酸溜溜地认为自己输了,不过是输在了权势与出身上。
更有那些曾掷下千金却连摇光衣角都没瞧见的纨绔们,对她从牙缝里挤出鄙夷,啐骂她表面是拒人千里的清冷仙子,剥开画皮,内里仍是贪慕权贵的庸俗女子。
这些流言在赵王那,半个水花都没砸出来。
赵王再度驾临摇光阁,依旧由阁主摇光亲自接待。
这让一众贵公子眼馋心热,只恨自己不能附体赵王,一睹摇光绝世姿容。
“摇光姑娘,今日给本王备了什么惊喜?”赵王慵懒地倚在坐榻上,轻轻晃着盏中的摇光醉,别有深意地打量着摇光。
他来摇光阁,从来不是为了女色。
虽说摇光阁与摇光,确实让他有几分惊喜,但也只是惊喜而已。
与外头那些一掷千金、只知攀比花费,轻易便被美色与意气之争冲昏头脑的蠢货不同。
他真正在意的,是摇光用消息吸引他前来的目的。
“不知是不是本王醉了,饮下几杯摇光醉,看摇光姑娘似乎更美了几分。”他从不吝啬对美人的欣赏,尤其是眼前这位,聪慧又有趣味的美人。
摇光对他从无攀附之举,总是恰到好处的保持着距离,有五分敬意,还有五分疏离。
显然她所图的,并不是一位皇子。
赵王对摇光真正的秘密与目的,愈发好奇。
摇光抿唇一笑,并未因赵王略带暧昧的打趣而羞红了脸,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礼,“今日给殿下备的是——雪胆云霞。请殿下品鉴。”
摇光击掌,侍女端来的托盘里,一只釉质温润的白瓷碟中,盛放着一块略显黝黑的块状物,看似寻常,且嗅不到任何气味。
赵王的目光,落在白瓷碟旁,一把精致的小银锤上。
摇光执锤奉上,波光潋滟的眸中,转着狡黠的光,“请殿下亲自敲开,方能得见此物的传奇。”
赵王接过银锤,意味深长地瞥了摇光一眼,手腕轻落,敲向那黝黑块状物。
“咔哒”一声脆响,外壳应声而裂。
一股融合了荷叶清芬与茶叶醇香的热气喷薄而出,香味独特,令人齿颊生津。
赵王俯身细看,只见裂开的此物之中,赤、金、粉、白数色交织,层层叠叠,竟呈现出七彩锦缎、云蒸霞蔚般的瑰丽内里。
凑得越近,鲜香愈发浓郁。
“这是?”赵王难掩惊喜。
摇光使了个眼色,侍女退下,她步履轻盈地上前,唇角含笑,“让我来为殿下解惑。”
“此物之妙,在于层层递进。”
“殿下请看,这雪胆云霞,乃是用的西湖六月最为娇嫩的九孔莲藕,”摇光水葱般的指尖虚指藕身。
“而妙处,在于填入藕孔的馅料——乃是由宣威火腿中心最为精华的上方,加之太湖白虾饱满的虾脑,以及武夷山野生红菇菌盖。”
她略顿一顿,带着几分展示独门技艺的自得,“这云霞之彩,需以绝妙刀工将藕孔细分出九宫格,按不同比例填入三味馅料,一同秘制,方有这云霞叠彩之妙。”
摇光点了点被赵王用银锤敲裂的块状物,语带神秘,“这整段酿好的莲藕,须先用新鲜荷叶包裹,锁住水汽与清香,故而殿下敲开时,先嗅到的,便是这第一重荷叶的清香。”
她迎上赵王充满探究与惊奇的专注目光,笑意更深,“在这荷叶之外,还要再以杭州贡品龙井茶研磨的茶泥,混合宜兴特有的紫砂细泥,调成糊状,均匀地糊上一层,最后投入红木炭火中,慢煨三个时辰,方才大功告成。”
摇光将一双银箸奉至赵王面前,“请殿下细品。”
赵王笑而不语,接过银箸,轻轻划开藕段。
但见炫彩斑斓的切面之中,藕断丝连,银丝缠绵,宛若美人情丝暗系,温软绵长,教人欲罢不能。
他夹起一块细细品味。
片刻后,赵王击掌赞道:“妙极!藕质粉糯,自含清甜,而内中馅料更是鲜香无匹,竟将山珍之醇厚、湖鲜之灵动、草木之清芬融于一炉,滋味天下一绝!”
他放下银箸,看向摇光的目光赞赏之余更透着重重的探究,“摇光姑娘竟能将寻常食材点化为传奇之味...本王尝遍天下珍馐,却独独在姑娘这里,品到了这等奇巧心思。”
面对这天潢贵胄的盛赞,摇光并未受宠若惊。
她依旧维持着那般得体的浅笑,微微欠身,“殿下过誉了。妾身不过是拾些民间微末之技,岂敢与殿下所见之天下珍物相提并论。”
言辞虽极尽谦逊,语气却平淡如常。
甚至透着一丝不着痕迹的敷衍。
赵王微微眯起眼,于袅袅鲜香中,静静审视着摇光。
姿容确属绝色,眉目间自带一股清艳淡漠,却偏生有一种不容亵渎的贵气。
即便面对他这等身份,她也从未流露过寻常女子的激动,始终从容不迫,宛如幽谷深泉,难以攫取。
这般若即若离,的确足以令京中那些纨绔心旌摇曳,为之疯狂。
难怪钟家那傻子不惜盗宝献媚,只求博她一笑。
摇光此人,无疑能极大满足凡夫俗子蠢动的征服之欲。
只是,他不是凡夫俗子。
美人固然悦目,但相较于沉溺温柔乡,他更享受这暗中交锋、步步为营的狩猎之趣。
眼前这局,看似是摇光在引他入彀,殊不知,真正的掌控者,始终是他。
赵王收回审视的目光,垂眸把玩酒盏,语气意味深长,“不知摇光姑娘,还有什么‘奇巧心思’,能让本王一览?”
他刻意在“心思”二字上略作停顿,这里的深意,可不是指那道雪胆云霞。
摇光莞尔一笑,言辞极其谦卑,“妾身微末之人,能借殿下威名,在这京师之地勉强立足,已感激不尽。如今殿下肯屈尊光临,便是妾身天大的惊喜。”
“有殿下这座泰山在此,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之辈,近日倒是收敛了许多。”
她微微一顿,“这点自保的拙劣心思,让殿下见笑了。”
能将往来于此的官宦勋贵子弟统称为“宵小之徒”,这份不可一世的口气令赵王心下暗哂。
外间皆传摇光眼高于顶,怕是玉帝老儿来了也未必见得着她。
如今却用消息吸引他来且亲自招待,难道真如她口中所言,心思只为借他皇子身份震慑狂蜂浪蝶?
赵王自是不信。
不过他乐于见她这般巧言令色,更享受亲自一层层剥开她华丽的伪装,直至探明那最深藏的秘密。
聪慧而美丽的猎物,总能令狩猎的趣味倍增。
“若论寻靠山,”赵王饮下盏中酒,琥珀色的摇光醉,泛着胭脂红晕的魅惑,恰似眼前这位笼罩在迷雾中的美人,柔滑顺喉,后劲绵长。
“这京师之地,权势在本王之上者,并非没有。”
他将空盏递向摇光,唇边玩味的笑意加深,轻轻吐出一句话,如投石入水。
“譬如,姑娘上回借奇楠香木之事,递来的消息里,不就现成有一位太子么?”
“与其费尽心机递消息给本王,姑娘若是直接送至东宫,岂不是换来一座更稳固的靠山?!”
赵王的视线牢牢锁住摇光。
果然,在他提及太子的刹那,摇光接过空盏的玉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原本稳如平地的指尖微微一颤,随即迅速收拢,紧紧握住了酒盏。
这电光石火间的失态,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赵王眼中。
他好整以暇地缓缓靠向引枕,如同猎人终于找到了猎物的破绽,目光锐利地梭巡着摇光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语气却冰冷而笃定,甚至带着一丝虚伪的礼节。
“摇光姑娘,你的裙摆,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