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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锦丝行 > 第174章 夜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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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四更梢,皎月飒飒,是近来难得的美月色。

太平车辘辘,粪桶、荆筐、长木勺。

夜香郎穿街过巷,停在了撷芳渡的后门。

即便是妓馆,四更天也声音渐消,偶有低语绵绵都困在了院墙之内。

藤编斗笠缀黑纱,皂衣外头裹着油布围裙,把人挡得严严实实。

夜香郎一拨纱帘,缝隙露出贼精的光,还有半脸的青胡茬,很快又掩合上。

“东角灯——西角亮——”

这本是一声警告同行在窄巷避让的号子。可此时有别的用途。

果然,只见墙角暗处,闪出个人。

还是那身混不吝的浪客装束,怎么看都想象不到他是个进士中第当官的。

“就是你?”

“可能是吧,撷芳渡有姑娘叫我在这儿接个人,如果她也是这么跟你说的,那就没错。”

“不用挤着嗓子装模作样的,我知道是你,胡青。”

谭九鼎用刀柄把对方遮污的黑纱一挑,动作快到让人躲闪不及。

“我见过你,就能记住你的身型动作,想装,就装得再好些。”

“嘿。”胡青一笑,索性把斗笠整个摘了下来,“爷爷好眼力啊。”

“故弄玄虚,原来你就是胡骗子?耍得我好惨。你说我该不该直接拔刀把你砍了?”

“嘿嘿,爷爷说笑,若是爷爷有心杀我,那刚刚我掉的就不是斗笠,而是脑袋啦。”

胡青已经不是龟公打扮,却还是用形同的谄媚口气对谭九鼎说话。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可谭九鼎知道,此人若真的好脾气,就不会让左大益评价为“难缠至极”了。

他冷哼声,直言:“你可认识淮安左大益?是他介绍我来找你。”

胡青笑而不语,好像根本没听见。

谭九鼎挑起眉。“怎么?现在才装聋作哑?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胡青傻呵呵地指了指自己的太平车。

“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还请爷爷上座,咱们换个地方聊。”

谭九鼎疑惑,瞥了眼被粪桶荆筐铺得满满当当的粪车,问:“上座?哪里坐?”

没想到胡青竟掀起了其中一个空粪桶的盖子,那被腌透了的腥臊臭气立刻扑面而来,仿佛一万只苍蝇飞进了谭九鼎的鼻孔嗡嗡作响。

任神仙也得皱眉。

“你叫我坐在粪桶里?”谭九鼎额角的青筋突突跳。

“嘿嘿,爷爷可别小看它,此桶大有乾坤,装得了十斗粟装得了三斤油。”

谭九鼎一怔,随即失笑。

稻田埂前一担粪能顶三斗粟,春粪更是贵如油。说到底,不还是装粪用的吗?

再看胡青摇头晃脑贼笑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在故意刁难。

把御史老爷塞进粪桶里,怎么不算是“难缠”呢?

胡青许是就等着谭九鼎发火,怒叱他以下犯上、无法无天,最好再拔刀砍他。

所以在看见谭九鼎点了点头,竟真的一蹬车板纵身跃入了桶中,还自如地主动把盖子盖上时,他一下子呆若木鸡,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桶里的人叩了叩,传出一句轻飘飘的“走啊”。

胡青才反应过来,不知嘴角是向上弯还是向下撇地抽动了两下,扣上帽子,抬起车来,吱嘎吱嘎推走了。

“高抬脚——慢落步——月照沟渠——肩挑百户——”

夜香郎的号子同月色一起铺满了巷子。

车走了一会儿后,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瘦小人影,左右张望后,也跟着车子动了。

待外头彻底安静,巷子里的某个小门才悄悄推开了缝隙。

“果不其然,这些人贼得很,暗处还专门安排了人断后,防止有旁人跟梢。幸好我们多等了会儿。”

“我没看错的话……刚刚那是两个孩子吗?”

“是的,三小姐没看错,观衣着是两个乞儿。”

徐绮和邱启名一问一答。

“乞儿……”徐绮念念有词,若有所思。

“我们也走吧,对方诡滑非常,难防后面还有花招,再远,我的人也跟不上了。”

徐绮回神,点头。“好。”

朗月把夯土路照得通亮,连夹杂其中的煤渣粒子都看得清。

徐绮跟着邱启名一步步沿着车辙走着。

时不时就有他手下的兵卒从某处闪出身来,报告太平车的所在,为他们指正方向。

“那贼汉真是狗胆包天了,竟敢那般轻蔑朝廷命官。”

邱启名替谭九鼎忿忿不平道。

徐绮倒是觉得不奇怪。

“事先就知道此人难缠,恐怕这才刚刚开始。谭九,谭宪台也是做好了准备的,无需动气。”

“可是,”邱启名面露疑惑,“那贼汉子究竟有多大能耐?非得让咱们这般受辱忍着?”

非找他帮忙不可吗?

这个问题,徐绮也问过自己。

不过她现在渐渐觉得,的确有接近此人的必要了。

“眼下已经不是需不需要帮忙了,而是我们必须得摸清他的底细。”

“为何?”

“你看,我们现在走的路,难道不正是往奎山的方向?”

徐绮记得清清楚楚,奎山在徐州城东南,而从刚刚开始,他们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邱启名恍然,眸子一缩。“奎山脚下四更天有鬼市!”

“没错,恐怕,那个叫胡青的人,正是往鬼市而去的。”徐绮肃色道,“奎山有土贼。”

“那贼汉是土贼?”邱启名啧声,“怪不得长得贼眉鼠眼。”

徐绮少见一向正派的邱启名会对某个陌生人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她嗤笑说:“常来徐州走动的人是你,难道你以前就知道那些土贼?”

“略有耳闻吧,反正什么鼠窃狗偷、放火劫财的坏事,他们都做过。恶名远扬。”

邱启名不满地皱了皱眉:“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个颇有人模狗样的江湖名字,叫不取帮。”

“不取?”

“对,宣称什么‘不取孤寡、不取赈粮、不取棺本’,其实到底行的还是穿逾囊窃的勾当。”

“呵,”徐绮闻之失笑,“贼称‘不取’,还真是风趣。”

她对那胡青又多了几分好奇。

没过一炷香,奎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