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烛火燃得只剩下半截,裴玄才放下手中的奏折。
终于抬眼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阿蛮。
他走向她,堪堪停在她的面前。
阿蛮抬头便见那只香囊晃来晃去。
“想说什么?”
“公子……公子腰间的香囊很好。”
她想说些好话,他或许会高兴吧。这一高兴,也放她出去了。
可她却没注意到男人眉眼里的愠怒不仅没减,反而更浓了几分。
那人声音清冷:“是吗?好在哪里?”
阿蛮没察觉他的异样,只当他是愿意听,便继续说着。
“那踏鹊枝的花纹绣得精致,青绿色的绸缎也衬公子的气质。还有那针脚,细密平整,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够了!”
阿蛮脸色苍白如纸:“公子恕罪……”
她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夸赞了一句香囊,怎么又惹他发怒了?
难道连说句好话,都错了吗?
阿蛮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变得小心翼翼。
生怕再做错什么,惹来更深的怒火。
她还没从慌乱中缓过神,男人的手指便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落下。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
指节分明,修长有力。
可握笔批阅奏折,亦可拿剑上阵杀敌。
可此刻,这双手在她面前,紧紧掐着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抬头。
直面他翻涌的怒火,让她生出一种生不如死的窒息感。
“他好还是我好?”
阿蛮没想到他会问这话。
也不知他口中的他是谁,可阿蛮亦知此刻该说什么。
“公子好,自然是公子好。这世上,没人比公子更好。”
有了这话,那只手才松了松。
“那为何孤没有?”
没有什么,阿蛮不明白。
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裴玄已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阿蛮僵在原地,许久才慢慢站起身,膝盖早已麻得站不稳。
她扶着桌沿,一步一步挪出书房。
刚走到廊下,便见阿亚红着眼眶冲了过来,
“阿蛮,你没事吧?燕王后那边传召公子。他刚走的时候,脸色特别难看,像是还在生气,你做了什么?”
阿蛮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可话到嘴边,最后只剩下哽咽。
阿亚看着她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阿蛮,我知道你委屈,可这里是东宫,公子是主子,咱们终究是寄人篱下。
下次若是再惹他生气,你就服软些。多说几句好听的,他或许就消气了。你这般犟着,受苦的还是自己啊。”
阿蛮靠在阿亚肩上,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不是不懂得服软,只是她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服软?
*
椒房殿内,燕王后坐在上首,身边是昭阳和裴玄。
昭阳一眼就瞥见了他腰间那只青绿色的踏鹊枝香囊,随即笑着取下自己的。
“皇兄,你看我这只香囊好看吗?阿蛮的手多巧,绣的兰草好精致。”
裴玄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皇兄,你腰间这只香囊,也是阿蛮做的吧?我瞧着针脚也挺细的,就是花纹和颜色,倒不像是阿蛮平日里的喜好。”
裴玄握着袖摆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说话。
昭阳见他不答,以为他害羞了。
“皇兄,母后得了这新茶,特意喊我们来品,我以为您会带阿蛮过来的。”
“她有事。”
“阿蛮能有什么事呀,你就是把人护得太紧了。说起来,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皇兄,我想她了,你让我见见她好不好?”
“不是才见过?”
“哪有,都好久了呢。”
裴玄手中茶盏一顿,看向昭阳。
“皇兄,你看着我做甚?”
“孤有话问你。”
看他如此严肃,昭阳便认真了起来。
“皇兄想问什么?”
……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阿蛮因着白日里的事情,心里难受得很。
这才去外头转了转。
往日里,她回来,总能看见王寺人提着灯笼候在门口。
可今日走到门口,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往里走了几步,一片漆黑。
廊下的灯笼也暗了。
阿蛮心中一紧。
可是出了什么事?
但这里是东宫啊,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怎会出事。
阿蛮怪自己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
或许是王寺人今日偷懒了,酉时都未点灯。
她快了步子,想快些回屋。
可这一路怎么都没人。
只听得到她自己的脚步声。
这越走,心越凉。
“阿亚,阿亚啊!”
阿蛮几乎是小跑着,摸着黑,好几次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明明是日日走的路,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方向,可今日是怎么了,竟跌跌撞撞的。
裙摆被脚下的石子勾住,她干脆一把扯开。
顾不上布料撕裂,只想着快点见到阿他们。
她自己倒无所谓,却担心身边的人出事。
这种感觉,一如多年前的中山国皇宫里那场变故。
也是这样漆黑的夜,也是这样死寂的氛围。
她在混乱中找不到亲人,只能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跑……
如今旧事翻涌,与眼前的景象重叠,让她整个人不自觉发抖。
终于看到自己院子的木门,阿蛮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冲进院子,
“阿亚,我回来了!”
霎时,灯火通明。
“回来了?”
那人声音清冷。
阿蛮循声望去,只见裴玄负手站在台阶上。
“去哪里了?”
裴玄又问,脚步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靠近她。
“就……就出门在附近转了转,没去远的地方。”
“你去赏过枫吧?”
那人眼风扫来,阿蛮心头一颤。
“去过。”
“何时去的?”
“前……前几日。”
“在哪看的?”
“谷山庙。”
“与阿玉?”
“是。”
“你把孤的话忘了!”
他说过太多的话,阿蛮也听过很多。
她猜大抵是那些关于裴玉的话吧。
他说裴玉不简单。
他说裴玉不是好人。
可裴玉从未伤害她,也未曾折褥她。
他的薄唇轻启,“你利用昭阳,只为和男人私会?”
私会。
他是这般想的。
甚至都不愿意听他一声解释。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竟是这样轻贱的人吗?
裴玄没注意到她眼底的红,又或者是注意到了却不在意。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扫向院子的角落,语气冰冷:“他们可都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