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洛曦宁便再没打听。
安公府的那出闹剧仿佛就在那场雨中草草收场,幕布合拢,谁生谁死,谁得偿所愿,谁一败涂地,皆与她无关。
至于原着的男女主,苏芷与乔同甫,一个未婚先孕的金枝玉叶,一个未参加殿试被除名的寒门学子。
他们的故事,从此只活在宫人压低的私语中,随着陈年积雪一起消融。
四月朔日,天色刚亮,红毯一直铺到汝南侯府门前。
朱漆铜钉的大门大大敞开,旌旗猎猎,赤底金边的“祁”字在风里翻飞。
今日,是洛曦宁起程和亲的日子。
旨意是在三日前送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祁国太子英武睿哲,屡奏功勋。汝南侯府嫡女洛曦宁,毓秀钟灵,性秉温贞。为缔两邦之好,永息干戈,特封为昭和公主,赐节钺、金册、凤冠霞帔,择吉赴祁,与太子完婚。一切仪从,视同皇女,百官郊送,以隆国体。钦此!”
那日,传旨太监嗓音清亮,尾音拖得极长,划破了汝南侯府长久的安静。
汝南侯府一家老小叩首领恩,匆匆赶回来的老侯爷洛松远颤巍巍地接过,又笑着让老管家将沉甸甸的赏银递给宣旨的公公。
一片道贺与谢恩声中,唯有洛曦宁神情平静,似接过一道普通的请帖般。
有了这道圣旨,她与谢憬安的婚事便再无变动的可能。
出发前夕,汝南侯府后苑,梨花正盛。
雪白花瓣落在青石几上,覆住一摞薄薄的礼单。
那是京中官宦人家送来给“祁国未来太子妃”的。名帖上写着添妆,实则字字句句都是攀附与示好。
洛曦宁随手翻了几页,便觉得腻烦,抬手将那叠帖子推落,纸页纷纷扬扬,像一场落雪。
她独自坐在石凳上,指尖捻起一朵落花,这才低声自嘲道:“这个时代的女人,还真是悲哀。仅仅因为我要嫁给谢憬安,便否定了自己之前的一切。”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一片落叶擦过,带着夜晚的凉。
洛曦宁倏地回头,月洞门外,兄长洛衔青负手而立。
长途跋涉的衣袍尚未换下,袖口还沾着尘土,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时明时暗。
他抬步跨过门槛,“宁妹。”
声音沙哑,却还是以前的称呼。
这样的称呼让洛曦宁在一众的“太子妃娘娘”“县主”中感到格外温馨。
“哥哥,你这是?”洛曦宁这才注意他手中提着一只食盒。
洛衔青走上前,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铜扣“嗒”一声弹开,甜腻的香气立刻漫了出来:“宁妹,我记得你爱吃这家的糕点。”
他掀开最后一层油纸,露出六只圆如满月的团圆饼,酥皮金黄,芝麻粒粒饱满。
洛曦宁颇有些疑惑地看他,这个季节哪里来的团圆饼?
洛衔青把饼往她面前推了推,声音更低:“尝尝,看是不是喜欢的那个味儿?”
洛曦宁拿起一块,小心送入口中,轻轻一咬,带着果仁的馅让她瞬间睁大眼睛。
竟然是她喜欢的五仁味的!
“兄长,如何得知我喜欢吃的?”
洛衔青垂眸,低声笑了笑,“你忘记了吗?流放路上你曾与祖母夜话,说想要吃这家的团圆饼。那时我便在星光之下,将你的这句话默默记在心里,从此再也没有忘记。”
他顿了顿,“只是后来每次回京,皆与你错开,这一拖,竟然拖到了今日。”
夜风掠过,吹得他袖袍猎猎,“宁妹,祁国路远,你……多保重。”
他抬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有落在她的发顶。
洛曦宁朝他盈盈一拜,神情严肃:我知道,只是往后这汝南侯府就全要靠哥哥了。”
洛衔青摇头,“放心,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沈湘湄随后而来,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
灯光暖黄,映得她眼角细纹柔和。
“衔青,一路辛苦了。”她先是对嫡子颔首,声音不高,却带着汝南侯府主母的从容。
洛衔青躬身行礼,“母亲,儿子告退。”
转身时,他背脊挺得笔直,却在跨过门槛时,目光掠过石桌上那只吃了一口的团圆饼,眼底浮起极淡的潮气。
脚步声渐远,夜色重新合拢。
沈湘湄把灯放在石桌另一侧,伸手替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盒盖弹开,里头躺着一支发簪。
通体以极细的绞金线盘成海棠枝,枝上东珠累累,最大的一颗足有拇指盖大小,在灯下晕着半透明的粉,像将开未开的花。
沈湘湄把簪子斜斜插入女儿发间,珠串轻颤,叮当作响。
“如今我的宁宁也长大,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洛曦宁抬手,指尖碰了碰那颗最大的珠子,冰凉却很快被体温给捂热。
她笑了笑,眼眶却悄悄红了。
“宁宁要是再不嫁人,想必爹娘该着急了。”
沈湘湄屈指,轻轻刮过她鼻尖,动作带着少见的亲昵。
“哪里会呢!嫁人了也好,至少我的宁宁嫁给了自己的如意郎君,而不是在这时代之中,随便找个人将就着过日子。”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除了生计与安全,她最担忧的便是这一点。
也是幸好,那个时候遇见了谢憬安。
她多方试探,才终于了解,谢憬安这人是真心对待自己女儿。
洛曦宁的睫毛颤了颤,一颗泪终于滚下来。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道:“女儿会幸福的。”
四月初二,卯正三刻,洛曦宁自府中出。
她并未坐自家府邸的轿子,而是乘坐宫里遣来一辆十六人抬的凤舆,顶嵌八宝珠,四角垂鎏金香囊,轿帷是南海鲛绡,上面用金线绣着百蝶穿花,一步一摇,蝶翼在阳光照耀下能闪出七彩光晕。
身着大红织金云霞帔,霞帔下是百鸟朝凤的织金补服,腰束玉龙双环带,佩玉铿锵,声声入耳。
发髻高挽,十二旒冕冠,每旒尽头坠着一颗南珠,随着她的步幅轻晃,在颊边投下阴影,还遮住了她眸中所掩盖的情绪。
郊外,百官列于御道两侧,文臣武将在香案前俯身,乌纱、犀带、铠甲、朝服汇成一片黑红浪潮,呼声震天:
“公主千岁千岁......”
洛曦宁抬手,微掀轿帘。
晨光照在她脸上,肌肤几近透明,唇上却涂了最艳最红的口脂,看起来格外刺目。
她目光缓缓掠过众人,掠过那些或真或假、或羡慕或嫉妒的俯首,最后落在御道尽头上。
在那里,一顶灰色小桥旁,一脸惊骇的乔同甫正被苏芷与一个粗布丫鬟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