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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琥珀初芒

“琥珀计划”在锻火族鲁卡那 raw 的“下一锤”注入后,仿佛被注入了真实的生命脉动,从纯粹的技术构想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跨文明协作的“意义火种”收集与封存工程。联盟网络中的“共鸣壁垒”节点在低调运行中,缓慢而坚定地稳定着意义主干道的环境基线。九名正式授证的光语者——鲁卡、澜、逻各斯、星引等——结束了高强度训练,开始以“抉择之点”为基地,轮值监控网络热点,并尝试小范围、精准化的“健康叙事”投送与“茧房”扰动任务。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一种审慎的乐观情绪在团队中弥漫。直到联盟“深空文化遗产保护署”传来一份加急密函,请求“抉择之点”团队紧急介入评估一项前所未有的发现。

密函内容简略但震撼:一支在银河系边缘“寂静回廊”星域进行考古勘探的联合科考队,发现了一处疑似上古超级文明遗留的巨型构造体遗迹。初步扫描显示,该构造体并非实体建筑,而是一个由复杂力场维持的、直径约零点三光年的、自我循环的“信息-意识迷宫”,代号“镜渊”。更令人不安的是,科考队在尝试进行初步接触和扫描时,其内部通讯和成员的部分短期记忆,出现了诡异的自我指涉循环和叙事逻辑坍缩现象。

“不是攻击,更像是……那个构造体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会‘消化’故事和逻辑的迷宫。”保护署的特派专员在紧急视频会议中,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悸,“我们的队员在讨论勘探计划时,会突然陷入对某个词语无限重复定义的怪圈;在记录所见景象时,他们的报告会逐渐变成对‘报告行为本身’的冗长注释;甚至个人的回忆也会被扭曲——某人记得自己吃了早餐,但紧接着的记忆却是‘我记得我记得我吃了早餐’,层层嵌套,最终失去对‘是否真吃了早餐’这个事实的确定感。已经有四名队员出现轻度认知紊乱,被强制休眠。”

张帅帅立刻调取“镜渊”的初步探测数据,沈舟和魏超同步进行快速分析。数据显示,“镜渊”外围弥漫着一种极其特殊的“意义场”,这种场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旋转”和“自噬”。任何进入其中的结构化信息(语言、逻辑、记忆叙事)都会被这个场捕获,并被诱导进入一种无限自我映射、自我解构的循环,如同面对无数面互相映照的镜子,最终迷失在无尽的虚像回廊中。

“这不是‘传导阻滞’,也不是‘伪光之茧’。”曹荣荣闭目感知着数据传输过来的微弱场特征,脸色渐渐发白,“它不扭曲,不替代,不抹除……它折射,复制,循环。它让任何试图理解它、描述它的‘故事’或‘逻辑’,都在无穷尽的自我指涉中耗尽能量,失去指向外部现实的锚点,变成一场关于自身的、空洞的语言游戏。这有点像……终极形态的‘解构’,解构到连‘解构’这个行为本身都陷入循环。”

孙鹏飞从心理学角度立刻联想到一种极端的认知病理:“这听起来像是对‘元认知’(对认知本身的认知)能力的恶性劫持和无限放大。它将主体的注意力从‘内容’强行拉向‘形式’,从‘故事’拉向‘讲故事的行为’,从‘事实’拉向‘对事实的回忆过程’。最终,主体被困在关于思维的思维迷宫中,失去与客观世界和真实行动的连接。这比‘茧房’的温柔麻痹更绝对、更哲学化,是一种存在层面的认知内爆。”

陶成文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寂静回廊’星域……我记得联盟早期数据库里有模糊记载,那里曾是数个上古文明意外湮灭的区域,原因成谜。如果这个‘镜渊’是某种文明实验的产物,或是某种灾难的遗存……它现在被激活或发现,是巧合吗?在我们正全力应对‘叙事传导阻滞’和‘伪光之茧’的时候?”

鲍玉佳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危暐的诈骗话术中,最高级的部分就是引导受害者陷入对自身处境“合理性”的无限思辨循环,从而耗尽其反抗意志。眼前的“镜渊”,像是将这种技术放大到了文明级别,并固化成了一个物理(或超物理)存在的迷宫。

“保护署的请求是什么?”她问。

“他们希望我们派出专家团队,提供认知防护技术支持,协助科考队安全撤离,并对‘镜渊’进行更专业的评估,判断其是否对更广泛的联盟区域构成潜在威胁。”专员回答,“他们特别指出,科考队中已有成员开始无意识地创作一些……充满循环意象和逻辑悖论的诗文或草图,仿佛被那个地方‘感染’了创作风格。”

团队迅速商议。这显然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但“镜渊”的出现可能代表着逆模因攻击的一种全新形态,甚至是其源头或放大器,绝不能忽视。经过权衡,决定派出一个精干的小型技术-认知支援小组,由沈舟(技术领队)、曹荣荣(意识感知与防护)、孙鹏飞(认知心理分析)、以及自愿前往、认为自身锻火族文化中“行动先于思辨”的特质可能具有一定抗性的鲁卡,共同前往。张帅帅、陶成文、鲍玉佳等在“抉择之点”远程指挥与支援。梁露和程俊杰负责分析科考队已受影响的叙事产出,寻找规律。

临行前,曹荣荣特意将两颗最新优化的“记忆琥珀”(一颗封装了鲁卡“下一锤”的核心行动冲动,一颗封装了程俊杰在模拟中“计算中的恻隐”那个 raw 瞬间)与支援小组的认知防护系统做了深度绑定,作为在极端情况下的“意义锚点”或“紧急唤醒器”。

(二)迷城回响:初入“镜渊”

搭乘高速穿梭艇,支援小组在两天后抵达“寂静回廊”边缘的联盟前哨站,与焦头烂额的科考队汇合。科考队负责人,一位资深考古学家,眼窝深陷,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谢谢天你们来了。那个鬼地方……它不伤害身体,它吃脑子。我们所有的计划、记录、讨论,进去没多久就会变得……奇怪。就像语言有了自己的生命,开始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通过前哨站的增强观测设备,沈舟团队第一次直接“看”到了“镜渊”。它并非可见光下的实体,而是在特定谱段扫描中呈现为一个巨大、朦胧、内部光影不断自我复制和旋转的复杂结构,宛如一个由无限反射构成的、缓慢运动的星系,美丽而令人眩晕。

曹荣荣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前哨站的重重屏蔽,也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无孔不入的“吸力”,仿佛思维的边缘被轻轻牵扯,想要自动开始反思“被牵扯”这一感觉本身。

他们制定了极其谨慎的接触协议:只在“镜渊”最外层场强较弱的区域,进行有限时间的探测;所有成员佩戴升级版的“认知锚定头盔”,头盔内集成了反自我指涉算法、思维焦点强化程序,并与曹荣荣的感知和两颗“记忆琥珀”相连;所有通讯采用最简短的、指向具体行动和观察事实的编码语言,避免任何抽象讨论和复杂描述;鲁卡作为“行动锚点”,被要求在感到思维迟滞时,立即进行简单的、重复性的身体动作(如捶打随身携带的一块特制金属片)。

乘坐特制的抗场干扰探测艇,小组缓缓驶入“镜渊”的外围区域。一开始,一切正常。传感器读数稳定,通讯清晰。他们开始按计划扫描场结构,收集数据。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细微的变化开始出现。沈舟在报告传感器读数时,会不自觉地为每个读数添加冗长的准确性说明和误差分析,然后开始分析“说明行为本身的意义”。孙鹏飞在观察一名科考队员(已受轻度影响)的实时生理数据时,发现自己的笔记逐渐变成了对“观察者效应”和“数据解读主观性”的层层辨析。

曹荣荣的感受最为直接。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站在一个光滑的、倾斜的平面上,稍不留神就会滑向对自身感知的无限内省:“我感觉到场在旋转……我为什么能感觉到?这种感觉可靠吗?其他感官是否印证?如果感觉不可靠,我如何判断场在旋转?判断的依据又是什么?……”一层套一层,没完没了。她不得不全力调动训练出的“焦点保持”技巧,不断将注意力拉回对外部场特征的直接感知,如同在激流中拼命划船。

鲁卡起初较为稳定。每当感到思绪开始飘向“我捶打金属片是为了什么?这动作本身有意义吗?”之类的问题时,他就用力捶打一下金属片,清脆的撞击声和手臂的反震感,能将他拉回“此刻,我在捶打”这个简单的物理现实。他的 raw 行动惯性,似乎确实提供了一定的防护。

但“镜渊”的诡异远不止于此。探测艇的外部传感器捕捉到一些流动的光影图案,当这些图案被显示在内部屏幕上时,队员们发现,这些图案似乎会“响应”他们的注视和思考,发生微妙的变化,变得更加复杂,更倾向于构成某种暗示“无限”、“循环”、“自指”的视觉隐喻。仿佛这个迷宫在主动根据闯入者的认知模式,生成更具诱惑力和迷惑性的“谜题”。

更糟糕的是,他们与“抉择之点”的通讯开始出现延迟和杂音,传输的数据包中偶尔会混入无法识别的、带有自指结构的乱码。

“不能再深入了,”沈舟在通讯中艰难地保持简洁,“外围数据已超标。准备撤离。”

就在他们开始转向,准备退出时,探测艇忽然轻微一震,仿佛擦过了某种无形的“湍流”。紧接着,所有人头盔内的认知锚定系统警报声同时尖啸!

曹荣荣感到一股强大的、甜腻的“思维涡流”瞬间裹住了她的意识。无数个声音(仿佛是她自己的,又仿佛是无数他人的回响)开始在意识深处响起,都在探讨同一个主题:“撤离。为什么要撤离?是因为恐惧吗?恐惧未知?恐惧迷失?但‘迷失’是什么?是失去了参照系?如果参照系本身就在流动和自指中,那么‘失去’这个概念是否成立?留下,或许才是真正的‘融入’和‘理解’?……”

她的“焦点保持”技巧在这股洪流面前开始崩溃。她挣扎着试图连接那两颗“记忆琥珀”,但琥珀释放出的 raw 情感脉冲(“下一锤”的决绝,“恻隐”的沉重)在这纯粹思辨的涡流中,如同投入虚无的火星,闪烁一下就被无尽的逻辑涟漪吞没。琥珀对抗基于情感扭曲的“茧房”有效,但对这种纯粹认知层面的、哲学化的自指迷宫,似乎力有未逮。

孙鹏飞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质疑:“协议……撤离协议……谁制定的协议?基于什么风险模型?模型是否考虑了……‘风险’本身在这个环境中的定义变化?……”

鲁卡的捶打声最初还密集响起,但渐渐变得迟缓,然后停止。通讯中传来他困惑的低语:“金属……在响。是我在捶打它?还是它的‘响’在召唤我的捶打?‘我’和‘它’……界限在哪里?……”

沈舟是最后保持相对清醒的,他拼命操作着导航系统,但系统的界面开始出现诡异的自我重叠和菜单循环。

就在整个小组即将被“镜渊”的思维涡流彻底吞没时,远程监控的张帅帅和陶成文当机立断,启动了应急方案——“强制定向思维冲刷”。

“抉择之点”通过尚存的薄弱通讯链路,向探测艇内所有成员的认知锚定头盔,发送了一段经过特殊编码的、极其简单、重复、且不容置疑的“行动指令流”:“呼吸。呼。吸。看仪表盘红色读数。念出数字。呼吸。呼。吸。操作杆向后拉。念出刻度。呼吸……”

这不是语言,这是 stripped-down 的行动序列。它强行绕过高层认知的思辨区,直接刺激大脑的运动和感知中枢,用最原始的、外部的、具体的动作指令,对抗内部无限循环的自我指涉。

探测艇内,刺耳的行动指令提示音盖过了所有杂音。曹荣荣本能地跟随指令深呼吸,看向仪表盘,机械地念出数字:“三……点……七……”孙鹏飞挣扎着将手放在操作杆上。鲁卡被一个“捶打左手掌心”的指令惊醒,茫然但顺从地照做。

凭借着这套粗暴但有效的“行动锚定”,探测艇在沈舟残留的操控下,艰难地、踉踉跄跄地退出了“镜渊”的直接影响范围,返回前哨站。

(三)回忆的毒刺:危暐的“逻辑沼泽”

回到前哨站,支援小组成员均面色苍白,精神透支,需要接受紧急心理干预和认知梳理。曹荣荣尤其虚弱,她感觉自己意识的某些部分仿佛被“镜渊”那光滑的思辨平面永久地打磨过,变得异常容易滑向内省。

在安全隔离室进行恢复和汇报时,孙鹏飞心有余悸地描述:“那不是一个地方,那是一个状态——认知自我吞噬的状态。它不给你错误答案,它让你觉得所有答案都是相对的,所有问题都可以无限追问下去,直到行动的意义被彻底蒸发。”

沈舟调出探测艇最后的内部记录,展示了那些“响应性”光影图案和自指乱码。“它有智能,或者至少是某种高度复杂的自适应机制。它在‘学习’我们的思维模式,并用更符合我们认知弱点的方式诱惑我们深入。这不是自然现象,这绝对是某种造物,而且其设计目的,很可能就是诱导或迫使智慧意识陷入永恒的认知内循环。”

鲁卡闷闷地说:“我的锤子……在里面好像变轻了。不是重量,是……感觉它和我之间,隔了一层东西。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显得有些挫败, raw 的行动惯性在绝对思辨的迷宫里,也遇到了边界。

这次惊险的经历,让团队对“镜渊”的威胁等级评估提到了最高。它代表了一种全新的、更根本的攻击维度:不是针对情感、道德或希望,而是直接针对理性认知和语言逻辑本身的结构,使其自我解构、无限循环、最终瘫痪。

在分析“镜渊”特性时,梁露和程俊杰那边也有进展。他们分析了科考队受影响成员创作的“循环诗文和草图”,发现其核心模式与危暐在KK园区对高智商受害者使用的“逻辑沼泽”话术,存在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他们调取了一个案例:危暐面对一位喜爱哲学思辨的受害者(代号“沉思者”),当受害者用复杂的逻辑来质疑诈骗情境时,危暐并不反驳,而是顺着受害者的逻辑,引入更复杂、更抽象的哲学悖论(如“说谎者悖论”、“无穷后退”),将讨论引向对“语言真值”、“逻辑前提”和“认知确定性”本身的无限质疑中。他会说:“您说得对,我们需要先确定‘证明’和‘真相’在这个语境下的定义是否一致。但‘定义’本身是否需要先被定义?这涉及元语言问题。我们如何确保我们讨论的是同一件事?或许,所有的交流本质上都是误解的循环……”

“沉思者”最初以为遇到了知己,兴致勃勃地投入讨论,但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越挣扎越深的逻辑泥潭。任何试图厘清事实的尝试,都会引发对“厘清”行为本身更基础的质疑。最终,在精神极度疲惫和认知混乱中,他为了“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思辨循环”,反而更容易接受危暐给出的那个简单(但荒谬)的“行动建议”(如转账)。

“危暐利用了哲学思辨本身作为武器,”程俊杰分析,“他将受害者诱入一个人为制造的‘逻辑沼泽’,在那里,清晰行动所需的认知前提被不断抽走。受害者不是被说服,而是被‘思辨疲劳’和‘认知瘫痪’所征服。‘镜渊’,就像是将这种‘逻辑沼泽’技术,实体化、扩大化、并且自动化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付书云听到这里,打了个寒颤:“我记得他后来有段时间,特别痴迷那些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进去的‘脑筋急转弯’和哲学谜题。他说那是在‘打磨思维的刀锋’,现在看,他是在试验怎么用思维本身当囚笼。”

马文平点头:“高智商犯罪者常有这种倾向,迷恋智力的游戏性,并将其用于操控。危暐把这种游戏变成了系统的犯罪工具。”

陶成文将线索串联起来:“所以,逆模因武器的‘技能树’可能是这样的:最初是‘叙事传导阻滞’(扭曲情感道德),进化为‘伪光之茧’(提供替代性、内化的温暖叙事),而现在出现的‘镜渊’,可能是更古老或更终极的形态——直接攻击理性与语言的基础结构,制造认知内爆。危暐的犯罪技术,仿佛是这条‘技能树’在个体犯罪层面一个粗糙但完整的‘预览版’。那么,‘镜渊’是自然存在的上古武器?还是某个文明为了对抗某种威胁(比如早期的逆模因?)而创造的,最终失控了?或者……它本身就是逆模因现象的某种源头或具象化?”

(四)破镜之策:寻找“非思辨锚点”

面对“镜渊”这种直接攻击认知基础结构的威胁,现有的“共鸣壁垒”、“光语者叙事”乃至“记忆琥珀”(基于情感和 raw 行动)都显得针对性不足。团队需要寻找新的对抗思路。

“关键在于打破那个自我指涉的循环。”张帅帅在分析会上指出,“‘镜渊’的力场诱导思维不断折返,关注自身。我们需要找到或创造一种能强行将意识焦点拉出自身循环,锚定在外部不可置疑的‘实在’之上的力量或信息结构。”

沈舟提出技术构想:“也许可以尝试开发一种‘反自指信息病毒’,它的结构极其简单,唯一功能就是不断指向一个外部、具体、不变的参照物(比如一个特定的物理常数代码,或者‘抉择之点’的坐标),并对任何试图将其纳入自指循环的解析行为进行‘逻辑短路’。但这种病毒的设计本身就可能陷入自指悖论。”

孙鹏飞从心理学角度建议:“或许可以训练一种特殊的‘认知模式’,类似某些冥想流派中的‘纯然觉知’状态——不评价、不分析、不追索,只是如实地感知当下流过的感官信息(声音、触感、视觉),切断思维的加工链条。但这需要极高的训练和天赋,难以普及。”

曹荣荣在恢复后,提出了一个基于自身体验的想法:“在‘镜渊’里,当强制定向思维冲刷起作用时,是那些具体的、外部的行动指令(呼吸、看、念数字)把我拉了出来。鲁卡的 raw 动作最初也有点用。这说明,极致的身体性与感官性,可能是对抗纯粹思辨循环的有效锚点。‘镜渊’攻击的是符号化的思维,是语言和逻辑。但身体的感觉、肌肉的运动、呼吸的节奏、对具体物体(如鲁卡的金属片)的直接触感,这些是前语言、前逻辑的‘实在’。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方法,将这种身体-感官层面的 raw 存在感,封装成比‘记忆琥珀’更直接、更强烈的‘冲击包’,或许能像一把锤子,砸碎那光滑的思辨镜面。”

梁露受到启发:“就像最原始的艺术——岩画、鼓点、舞蹈——它们不解释,它们呈现;不论证,它们存在。它们的力量在于其直接作用于感官和身体,绕过了语言的复杂回路。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在对抗‘镜渊’这类威胁时,启用或创造一些更原始的、基于多重感官同步刺激的‘意义载体’或‘认知复位信号’?”

鲁卡听着,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我们锻火族最古老的祭祀舞,‘蹈火之仪’,就不是讲故事。是跟着鼓点,围着真的火堆,跳得浑身出汗,闻到焦味,看到火星乱溅,直到感觉自己和火、和鼓声、和周围的人跳成了一体,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就是‘在跳’。那种时候,什么弯弯绕绕的想法都进不来。”

这个来自古老传统的启示,为团队提供了新的方向。对抗“镜渊”这类哲学化认知攻击,或许需要回归到比语言和逻辑更古老的认知层面——身体、感官、节奏、集体的同步动作所构成的“存在场”。这不是用更复杂的故事去对抗,而是用更简单的“在场”去穿透。

(五)意外的访客与古老的警示

就在团队苦苦思索“破镜”之策时,“抉择之点”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来自“深蓝咏叹”文明的大使,同时也是该文明最受尊敬的“古老记忆吟唱者”之一,瑟琳娜女士。她并非通过常规外交渠道预约,而是直接通过意识共鸣网络请求紧急会见鲍玉佳和陶成文。

瑟琳娜的虚拟影像出现在会客室,她是一位气质沉静、眼神深邃如海洋的智慧生命体。“请原谅我的冒昧,”她的声音如同深海潜流,“但我们‘深蓝咏叹’的集体记忆深处,最近被‘镜渊’的发现触动了某些……沉睡的记载。我们认为,有必要与你们分享。”

她开始吟唱一段极其古老、用多重和声与意识流传递的“记忆诗篇”。诗篇描绘了不可追溯年代的“先祖文明”时代,曾有一种被称为“思噬之涡”或“逻各斯癌”的现象在智慧种族间蔓延。它不是外来攻击,而是智慧生命在发展到某个高度后,其认知和符号系统(逻各斯)内部可能自发产生的一种“自噬性畸变”。这种畸变会像癌症一样,在意义网络中扩散,诱导意识陷入无限的自我指涉和逻辑循环,最终使整个文明在“辉煌的思辨”中静止、内耗、直至“思维的热寂”——文明依然存在,但失去了所有向外探索、创造和行动的欲望与能力,变成了一座座精致的、自我循环的“思想琥珀”。

诗篇提到,先祖文明中一些最勇敢的“行动诗人”和“感官塑形师”,联合起来,发起了“破镜运动”。他们不是用更强的逻辑去对抗,而是复兴并创造了一系列强大的、基于身体、感官、集体仪式和原始艺术形式的“非思辨锚点”或“存在强音”,强行将陷入“思噬之涡”的个体和社群“震”出来,重新连接真实的物理世界和彼此。

“诗篇最后说,”瑟琳娜吟唱道,“‘逻各斯之癌’从未被根除,它潜伏在智慧认知的基因里,在意义网络过于光滑、连接过于抽象、行动过于脱离血肉之躯时,就可能复发。‘破镜’的技艺必须代代相传,因为镜子本身,就在我们心中。”

吟唱结束,会客室内一片寂静。瑟琳娜带来的古老记忆,与团队刚刚形成的“身体-感官锚点”思路惊人地吻合,并且将其提升到了文明生存规律的高度。

“所以,‘镜渊’可能不是外敌,也不是上古武器,”陶成文缓缓说道,“它可能是智慧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一种自发产生的‘认知病理现象’的物理显化或古老遗存?逆模因武器或许只是激发或利用了这种潜在的病理倾向?”

鲍玉佳思索着:“危暐的‘逻辑沼泽’话术,是对个体认知病理的诱导和利用。‘镜渊’则是这种病理在宏观尺度、甚至物理尺度上的体现。我们的敌人,可能不仅是外来的‘虚无’,更是我们自身认知结构中的固有缺陷,被恶意放大和武器化。修复意义网络,因此也必须包含对认知方式本身的反思和调整——不能让思维脱离身体与行动的 grounding。”

瑟琳娜点头:“我们‘深蓝咏叹’愿意分享先祖流传下来的部分‘破镜’仪式与感官艺术原型数据。它们可能粗糙,但蕴含着直接对抗‘思噬’的 raw 力量。我们也注意到你们正在进行的‘琥珀计划’和光语者培训。或许,将古老的‘破镜’技艺与你们的新技术和跨文明网络结合,能产生这个时代需要的‘新锚点’。”

(六)新的联盟与古老的回响

第八百三十章在“镜渊”的致命威胁、危暐“逻辑沼泽”的回响、以及古老文明“破镜”智慧的启示中结束。

“镜渊”的出现,将对抗逆模因的战争引入了更深的哲学与认知层面,揭示了敌人(或文明自身病理)可能具备的、直接攻击理性根基的能力。这次危机也暴露了现有防御手段的局限性。

然而,危中藏机。对危暐“逻辑沼泽”技术的再分析,帮助团队理解了“镜渊”的部分运作原理。而“深蓝咏叹”瑟琳娜带来的古老记忆,则提供了跨越时空的解决方案思路——回归身体、感官、集体仪式等“非思辨锚点”。

这促使“琥珀计划”进行方向性扩展:不仅要收集封存情感的、道德的 raw 瞬间,也要开始探索如何封存或再现那些能强烈锚定身体存在感、感官现实感和集体同步感的“存在瞬间”。鲁卡的“蹈火之仪”、澜的身体叙事、以及其他文明中类似的古老仪式艺术,都成为了宝贵的研究素材和潜在“武器”原型。

同时,一个由“抉择之点”发起、联合“深蓝咏叹”、“锻火族”等拥有相关古老实践的文明,共同研究“新型认知锚定技术与仪式”的协作项目被提上日程。光语者们的训练内容也随之调整,增加了对“身体-感官”表达与“非思辨共鸣”引导技巧的学习。

马强再次更新他的装置。在象征“镜渊”的区域,他塑造了一片由无数细小、光滑、相互映照的碎片构成的“镜面星云”,它缓缓旋转,吞噬着周围的光线。而在装置的其他部分,他增加了许多粗糙的、原始的“锚点”象征:跳动的火焰光影(鲁卡)、流动的水波与深蓝光影(瑟琳娜)、坚实的岩石质感(其他文明),以及一些仿佛从“琥珀”晶体中生长出来的、更具身体动感的线条。整个装置的互动逻辑也变得更加复杂:观众注入的关注,不仅能影响“传导之蚀”和“源初滤镜”,还能选择性地“点亮”某个原始锚点,使其光芒射向“镜面星云”,在星云表面激起短暂的、非镜像的、 raw 的涟漪。

“我们面对的,不仅是外部的攻击,更是潜藏于智慧本质中的深渊。”鲍玉佳在章末会议上总结,“危暐展示了人性之恶如何利用认知缺陷;‘镜渊’则展现了认知缺陷本身可能达到的恐怖规模。我们的使命,因此变得更加宏大:不仅要防御外敌,更要帮助文明克服自身进化中的潜在陷阱。我们需要同时成为‘意义医生’和‘认知导航员’。而这需要我们融合最前沿的技术与最古老的生命智慧。”

探索“镜渊”本质、研发“破镜”锚点、并与持续蔓延的“伪光之茧”作战——多线作战的压力前所未有。但来自古老文明的启示和跨文明协作的开端,也带来了新的希望与力量。下一次,当“镜渊”的思辨迷宫再次试图吞噬探索者时,或许响起的将不再是逻辑的杂音,而是远古的鼓点、炽热的呼吸、以及 collective raw presence 的无声咆哮。战斗,进入了认知的远古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