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理的表情，已经接近于麻木。
把总统套房的顶级影音系统，用来放挖山药的纪录片？
他感觉自己的职业观，在今天，被反复地按在地上摩擦，已经碎成了粉末。
从顶楼下来，周秦又去了后厨。
一排穿着雪白厨师服的大厨，正恭敬地站着。看到周秦进来，为首的行政总厨连忙迎了上来。
“周主任好！”
周秦扫了一眼那锃光瓦亮的厨具，还有那些他见都没见过的食材。
“你们这，会做什么菜？”
“周主任，我们酒店的菜系涵盖法餐、意餐、日料以及国内八大菜系，您想吃什么，我们都能做。”行政总厨一脸自豪。
“猪肉炖粉条，会做吗？”周秦问。
行政总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啊？”
“小鸡炖蘑菇呢？”
“……”
“拍黄瓜，会吗？”
行政总厨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求助似的看向王经理。
周秦没看他，自顾自地说：“以后，咱们这，就主打一个东北菜。量大，实惠，管饱！再弄个‘石古村特色菜单’，什么山药炖排骨，清炒野山菌，主食就是大白馒头，小米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忆苦思甜宴’。”
他拍了拍那位总厨的肩膀：“好好研究一下，过几天我来检查。”
说完，他领着人，在一众厨师呆若木鸡的目送下，走出了厨房。
回到大堂，周秦让王经理把所有员工都召集了起来。
几百号人，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大堂，一个个都用好奇、揣测和不安的目光，打量着这位穿着解放鞋的新老板。
周秦没说什么长篇大论。
他站到大堂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从村委会带来的大喇叭。
“我叫周秦，石古村村主任。从今天起，是你们的老板。”
“我这人，说话直。以前你们跟着吴峰，吃香的喝辣的，干的什么勾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不管。”
“现在，这楼姓石了。想留下来的，就得守我的规矩。我的规矩也简单，就两条。”
“第一，干干净净做人。”
“第二，踏踏实实干活。”
“谁要是觉得做不到，现在就可以去财务领工资走人，我绝不拦着。谁要是留下来，再让我发现跟以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有牵连，那就不是走人那么简单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人。
“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但送人去该去的地方，我还是有点门路的。”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最后那句话里透出的寒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周秦把喇叭递给韩武，从兜里掏出那部黑色的卫星电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冯科长吗？我是石古村周秦。”
“对，我到风满楼了。地方不错，就是有点脏，我准备大扫除一下。”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打个招呼。以后这地方，可能动静会大点，免得惊动了地方上的同志。”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首长关心。”
电话挂断。
整个大堂，落针可闻。
如果说之前周秦的话只是威慑，那这通电话，就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冯科长？首长？
王经理的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方书记会用“一块钱”把这栋楼送出去。
这哪里是送，这是供奉！是把一个烫手的山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一尊他们谁也惹不起的真神！
周秦挂断电话，将那部黑色的卫星电话揣回怀里，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刚刚打了个电话回家报平安。
大堂里，几百号人死死地盯着他胸口的那个口袋，那眼神，仿佛里面揣着的不是一部电话，而是一道能决定他们所有人命运的雷符。
“都听明白了？”周秦的声音不高，却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人群里，没人敢出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周秦的目光落回到王经理身上。
王经理的腰，不知不觉间已经弯成了一张弓，脸上那点血色早就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恭顺和惶恐。
“周……周主任，明白了，我们都明白了！”他声音发颤，再也不敢提什么商业规律，什么专业团队。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那些东西一文不值。
“明白就好。”周秦点了点头，他环视四周金碧辉煌的大堂，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晃眼，俗气。”
他指着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这个，拆了。找人卖废品，钱给村里小学买桌椅。”
他又指着那些贴着金箔的罗马柱：“这层皮，给我扒了！露出里面的水泥就行。要是水泥不好看，就用咱们砖窑厂的青砖给我重新砌一遍！”
最后，他指着大堂正中央那个还在汩汩冒水的纯金喷泉：“这个，也给我拆了。熔了，打成金条，锁进保险柜。这才是真金白银。”
这一连串的命令，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韩武和几位族老是听得热血沸腾，觉得秦哥这才是当家人的派头，一点不心疼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而王经理和那些酒店高管，则是心在滴血。
那吊灯是奥地利进口的，那金箔是老师傅一片片手工贴的，那个喷泉……那简直就是风满楼的脸面！
就这么拆了？卖废品？扒了皮？熔成金条？
这哪里是装修，这分明是抄家！
“周主任，这……这要是都拆了，就不是五星级酒店了……”王经理鼓起最后的勇气，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句。
“谁说我要开五星级酒店了？”周秦瞥了他一眼，“我要开的是‘石古村驻平溪市办事处’！兼‘平溪县农产品展销中心’！牌子要大，要亮，要让每个进城的人，一眼就看到咱们村的名字！”
他走到王经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经理，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来的时候，不想在这栋楼里，看到任何一件让我觉得恶心的东西。能不能办到？”
“能！能办到！”王大经理点头如捣蒜。
他现在算是彻底想通了，这位爷根本不在乎钱，他在乎的是规矩，是他自己的规矩。顺着他，有活路。逆着他，连滚蛋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