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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10日 阴转晴

天亮得极慢。夜雨虽然停了,但云层还压得极低,像一层未散的愁。空气潮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屋后的竹林湿漉漉的,风一吹,滴答作响。

我起得早,院子里的地还全是积水。母亲正蹲在门口,把昨夜泡湿的柴火翻出来晾晒。她的手指被冷水泡得发白,却仍一根根地理着。

“雨停了。”她抬头对我笑,“天也快亮了。”

我点点头,看着天边的那一线淡白。那一刻,我竟有种久违的轻松。

屋后传来父亲的脚步声,他提着锄头,脚上沾着厚厚的泥:“得趁着天晴看看田,怕是积水太深,秧子要烂根。”

我跟了过去。

——

稻田里果然积着一层水,风吹过,泛起细细的波纹。那些本来挺立的秧苗,有的已经被水压倒,露出黄叶。

父亲蹲下,用手掐了掐秧苗的根:“幸好泡得不久,还活。”

我松了口气:“要是再下两天,就全完了。”

他点头:“这年头啊,老天爷的脾气越来越怪,雨说下就下。”

风吹来,带着一股清新的泥香。我卷起裤腿,和父亲一起把田里的水排出去。沟渠里流淌的水清得能映出天影,偶尔还有几只被雨冲来的小鱼,闪着银光。

“要是天真放晴,三天就能缓过来。”父亲说着,抬头望了望那渐渐亮起来的天。

远处的云裂开一条缝,阳光像一把金线穿透雾气,落在湿漉漉的稻叶上。那一刻,我有种想笑的冲动——不是因为喜,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轻快。

——

上午,刘海过来了。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神情却依旧沉着。

“厂子那边的事有消息了,”他一进门就说,“人抓到了。”

“那厂主?”我问。

他点头:“在县里,被堵在车站。账本也找回来了。”

父亲放下锄头,冷哼一声:“干这种事迟早露馅。害了多少人!”

刘海叹气:“现在厂子归镇里临时管,伤员那边,政府说会赔偿。但厂基本完了,机器泡坏,木料也发霉。我们几个老工人都没去。”

我递给他一碗茶:“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喝了一口,苦笑:“我昨天跟你说的桥梁修建,估计真得去了。县里招工,虽然累,但有饭吃。”

我看着他那双粗糙的手,心里微微一动。生活,总得往前走。

“要去我帮你写个介绍信。”父亲说,“镇里那边我还有熟人。”

刘海愣了一下,笑着点头:“那就多谢叔。”

母亲在屋里听见,也插话:“等下我包几个咸菜包子,你路上好带。”

他笑着挠挠头:“阿姨真是记性好。”

——

下午,天终于晴透了。雨后的阳光亮得刺眼,地面蒸起一层白雾。孩子们在河边追着跳水,笑声一阵阵传来。

刘海在院子里修理他的旧摩托。那车被雨泡了一夜,发动不响,他蹲着捣鼓了半天,弄得满手油泥。

“这破车啊,真不舍得扔。”我笑着递给他毛巾。

“舍不得。”他抬起头,眯着眼笑,“陪我跑了四年,像个老伙计。”

我沉默片刻,说:“走的时候,带点咱村的土。”

“为啥?”

“出去的路再远,也得记得哪来的。”

他怔了怔,眼神微动,笑着点头。

——

傍晚时,村里的堤坝终于全修好。主任带人来巡查,确认安全无恙。天边的云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河面反着光,波光粼粼。

大家聚在村口,烧起柴火烤玉米。孩子们围着跑,大人们边吃边聊。刘海坐在我身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等我安顿好了,就回来一趟。那时候——说不定能带点新消息回来。”

我笑了笑:“别忘了。”

“不会。”他抬头望天,“这片云,我认得。”

——

夜深,风温柔了许多。屋后的蛙声再次响起,稻田里的水已退去大半。母亲收拾完屋,轻声说:“天晴了,日子又能转了。”

我走到屋外,望着那一片清朗的夜空。月亮刚露出头,光柔得像水。空气里仍带着湿气,却不再让人压抑。

屋里父亲已经睡着,鼾声平稳。弟弟趴在床边,嘴角还带着笑,梦里大概又在追蝴蝶。

我点亮灯,写下:

“第一百一十七天。雨歇初晴,天地像被洗过。堤稳了,田活了,人也松了口气。刘海要走去修桥,父亲说,‘人活一辈子,总得修点什么,不然日子没根。’

风轻云净,心也渐明。暴雨后的村庄,像重新呼吸的土地。那些被水冲洗过的树、屋、路,都像重生。

我忽然明白——所谓生活,就是无数个‘挺过去’。挺过了风雨,挺过了塌陷,也就迎来了阳光。”

我放下笔,吹灭油灯。窗外的蛙声仍旧热闹,远处有几只萤火虫在闪烁。夜色深沉,却已不再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