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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安道全终于叹了一口气:“唉...事已至此,就依张壮士吧!”

张顺见安道全终于松口,心中一块大石也就落了地,连忙道:“先生能想通最好。只是此刻离天亮开城门还有两个时辰,我们需得在此间休息。”

安道全闻言一怔:“为何?我家中尚有多年积攒的银钱细软,还有几本珍贵的医书……”

“万万不可!”

张顺急切的说道,“先生您想,现在是夜间,街道上有官府的巡城兵士,假若我们不巧碰上,盘问起来,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安道全倒吸一口凉气,方才惊惧交加,竟未想到这一层。

他行医多年,与府衙上下也相熟,深知官府办案的套路。

张顺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而是极有可能会碰上。

“可……可身无分文,如何去得梁山?那千里迢迢……”

毕竟是故土难舍,这一去,今生还能否再回来。

张顺拍了拍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先生放心,小可早有准备。我适才从那水贼身上搜回了部分银两,加上……咳,从李妈妈房中取了些财物,盘缠足够我们走到梁山。”

安道全这才注意到张顺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包袱,想必是杀人之后便已顺手牵羊,做好了远遁的准备。

他心中五味杂陈,这张顺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行事狠辣果决,自己被他算计得死死的,再无退路。

“这一千里的路程,我们只靠步行...”

安道全颓然问道,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天亮后,我们先去买两匹马,然后再出城。”

“安先生,先休息一下吧!”

张顺劝道。

面对着三具尸体,又有谁能睡得着?

两人靠着墙壁坐下,黑暗中,只听得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屋外寒风呼啸,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凄惶。

安道全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心俱疲。

昨日,他还是建康府受人敬仰的神医,家有恒产,生活安逸。

转眼间,却成了杀人凶犯,不得不与梁山贼寇亡命天涯。

他想念家中的温暖床榻,想念药堂里熟悉的药香,更恐惧那墙上五个血字公之于众后的身败名裂。

种种思绪交织,使得他浑身不住颤抖。

“先生稍安。”

张顺察觉到他的恐惧,压低声音道,“只要出了建康府,天高地阔,官府便难寻踪迹。”

安道全默然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四更天了。

这一个时辰便仿佛过了一年,张顺这才知道“度日如年”是真的存在的。

终于,五更鼓响,东方渐白,市井的声响开始隐隐传来。

两人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厢房中枯坐至天色微明,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窗外渐起的市井人声,听在安道全耳中,却仿佛是催命的符咒。

“时候差不多了,先生,我们该动身了。”

张顺霍然起身,动作麻利地将房门重新掩好,又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安道全双腿发软,在张顺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角落里的被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慌忙扭过头去。

张顺低声道:“跟紧我,莫要东张西望,一切听我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悄悄地溜出了这夺魂索命的暗娼馆。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街上已有早起的行人和小贩。

安道全做贼心虚,只觉得每一道投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审视与怀疑,他死死低着头,紧跟着张顺快步疾行。

张顺却显得镇定许多,他熟门熟路,专挑僻静小巷穿行,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早已开市的骡马行。

“挑两匹脚力健壮、看起来老实的马,再配两副寻常鞍鞯。”

张顺对迎上来的牙人吩咐道,声音非常平稳。

他出手阔绰,直接用银钱付账,避免任何不必要的交谈。

安道全则站在一旁,心神不宁地打量着马厩里的牲口,只觉得这些马匹嘶鸣喷鼻的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一生与人把脉问诊,何曾经历过这等亡命奔逃的场面。

不多时,马匹备好。

张顺将缰绳塞到安道全手里,低喝一声:“上马!”

安道全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动作异常笨拙,与平日里那个沉稳安详的神医判若两人。

张顺则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当先引路,朝着城门方向不紧不慢地行去。

越靠近城门,安道全的心跳得越快。他看到城门口比平日多了几名守城兵丁,正在对出城的人流进行盘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浸湿了内衫,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滑腻的汗水。

“沉住气,”

张顺的声音从前面淡淡传来,“就当自己是出城行医的郎中。”

安道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模仿着平日里的神态,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恐。

轮到他们了,一名兵丁懒洋洋地走上前,打量了他们几眼。

张顺抢先开口,脸上堆起憨厚又带着几分焦急的笑容:“军爷,行个方便,我家老母急病,我们二人着急赶着回去探望。”

说着,一小块碎银已然悄悄地塞了过去。

那兵丁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安道全那虽显憔悴却颇有气度的神情,以及马背上驮着的像是药箱的行李,便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两匹马一前一后,踏着清脆的蹄声,缓缓通过了幽深的城门洞。

当身后沉重的城门渐渐远去,眼前展现出开阔的官道和远方的田野时,他们俩人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安道全回头望了一眼那越来越小的建康府城郭,心中百感交集。

那里有他半生的心血、积攒的家业、熟悉的病人和街坊,如今却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快走!”

张顺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怅惘,“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远离!”

说罢,他猛一夹马腹,坐骑立刻撒开四蹄,沿着官道向前奔驰。

安道全不敢怠慢,也赶紧催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