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应该合作,如果你记性好的话,这句话其实以前就说过一回了。”
陆砚点头,当时自己在苏州,对方是怎么说来着?
现在只依稀记得......
他没给明确回应,因为害怕两人之间过于深度的绑定。
现在呢?
听起来有点既要又要,像个不负责的渣男——现在依然怕。
“乔乔......”
“你在担心吗?可以把条件提前列出来,我们签协议。”
“不是......不用签这种东西。”
“那,就是同意了?”
“......我还不清楚......合作是指什么呢。”
不管合作是指什么,他所担心的深度绑定都逃不掉。
就像‘一对不知是否契合的男女,突然决定共养一只猫’,基于责任感而担心未来。
此时,理性的灵魂发表立论:
合则两利,在商言商,既然决定要干把大的,就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是了。
公司不是儿戏,且不说看过的案例,就是最中二的街边学生也该明白,牵连很多人的事项,不要以自己的喜恶来决定。
前天不是说了吗,‘做大决定要通过董事会表决记录在案’。
现在没有董事会,总得先跟杨老头说一句吧?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尊重你的选择,这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
灯下、沙发上,女人蜷着的身影如此瘦落。
陆砚能敏锐从平静的话语中捕捉一丝为不可查的失望——
这踏马还需要想吗?
被掏心掏肺的朋友防备,肯定要难过啊!
“怎么可能!”
身体已经率先表态。
而且此刻,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该矫情,于是果决道:
“我是真不懂,你多教教我,而且恐怕一个人说了不算,得跟杨老头打个招呼。”
就像神笔马良在屋内刷了道彩虹,对方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欲言又止。
“知道你是照顾我情绪,不过商业这种事还是要跟着理智走......是说真的,我尊重你的选择,这件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不、不,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该放过你这个优质资源。”
面上轻松,内里羞愧,陆砚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低垂的眼眸。
难得有件事让本心和理智里应外合,偏偏在这之间夹杂着一层道德责任,以及暗含的、容易失控的男女关系。
有什么是比言不由衷、身不由心更郁闷的呢?
连地上的影子都在难过。
而她只是笑笑,翻开文件,模样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这事就算了吧’。
事实上确实有安慰的成分,可这是不能揭露的秘密,它会让眼前最不该被辜负的朋友伤心。
陆砚顿时急了:
“不是,乔乔,顾姐,我说的实话,你愿意加进来我求之不得呢。”
或许这份着急是可确认为真的东西。
顾南乔狐疑抬头,陆砚移步接近,认真道:“真的,真的。”
紧绷的气球‘啪’的破裂。
这回,她也是真的开心。
“陆砚你这人......害!真是的,害人家刚才那么伤心!”
娇声娇气的声调一如往常打闹,彼时,男人才确信事情过去了,松了口气,重重落向沙发,振得身姿匀称的女人晃动。
“你也不老实啊,嘴里一句真话没有。”
女人眉眼一瞪,美感之余,英气十足。
“谁让你坐下了?倒水去!”
“哎,好嘞。”
“别倒了,先捶背!”
“行,顾大爷。”
......
次日照例送完顾南乔,陆砚保持着习惯,理清当前状况——本该是洗漱的时候思考,但现在有室友就往后挪了挪:
老胡坚称没有门路的话,排队要滞后;小黑则说已然尽力,基本不会有误差。
两者犹如隔空打擂台般左右着他的判断,而且一个代办、一个体制内,他连谁更专业也不清楚,因此局面一片混沌。
好在今天应邀去陈禹那边打卡,看看对方怎么分析的。
上了南北高架,通过杨高南路快速路,共计四十分钟赶到康沈路1888号。
这里属于康桥物流园的范畴,大楼里是办公室,楼底下就是仓储。
陆砚开进米黄色铁皮大门,保安亭里的大爷探出头扫了眼,没起身,抬手挥了挥示意放行。
刚刚是在抄牌?
上了电梯,陆砚凭记忆按下数字‘5’。
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过来是什么时候,却记得,林晚声捧着鲜花、两人带着喜悦祝福陈禹开业。
现在想想......当时除了祝福之外,她是不是还有别的情绪?
电梯‘叮’的打开,一眼就看到‘鼎峰仿古砖’的门牌,门玻璃被磨砂玻璃隔成两半,一个小姑娘坐前台。
他敲了敲门,小姑娘抬头、陈禹亦恰好从里走来。
“哟,陆总。”
“陈总好。”
两人一本正经握了个手,心中感慨万千:
喜欢穿西装、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男孩,如今竟然真快成了憧憬的样子。
不过自己暂时还没有里子,甚至欠债,生活拮据......
玛德,生活还是太真实了。
跟着走了六七步,来到会客室。
里面二十来个平方的空间,三分之一堆着半人高的仿古瓷砖样品。
而一进来,便看到上次见过的女人——方霖,实习生,兼陈禹的情人。
她起身打招呼:“陆哥。”
衬衫马甲、半裙黑丝高跟鞋,得亏里面开了空调,不然......
不是,下属穿这样,在里面汇报工作?
陆砚有点不自然回以问候。
待她帮两人泡好茶,陈禹递了个眼神,房间便只剩哥俩对坐。
“你小子腼腆得不自然,不会要挖墙脚吧?”
听到这里老实人就来气:
“你踏马的,这换哪个正经人能自然?”
......
顾南乔心情很好,早上一来发了零食——
没错,是给中君的人发,先科......都忘了自己是先科的人了。
哼着歌,又一次在中午,去公司微波炉加热。
而那位因为工作终日神经严肃、一找到机会就疯狂放松神经的元律,像雨后春笋如期冒出来:
“哇!都是剥好的虾呀,这也太幸福了吧!”
顾南乔淡然:
“这也不费功夫,诺,分享给你。”
“谢谢!”元婉晴显然是个上过情商课的人,坦然接受之余问起细节:“这都是你自己剥的吗?”
女人的‘淡然’露了些破绽,显得疑惑:
“暂时还没学会剥带壳的食物。”
“哇哇哇!!”
之后,在休息区因为‘一只虾’和‘一句话夸赞’而打开话匣子的女人,彻底甩开了工作的外衣,肆意聊着生活的方方面面:
上到哲学、现代性,下至文化批判、电影,以及‘静安嘉里开了家主打慢烘焙的面包店,可颂里夹了黑松露酱’这些琐碎。
总之行业人士交谈就一个主旨——‘不要跟我聊法律,聊啥都行,那玩意提起来就头疼’。
“乔乔我跟你说,基本上,我热爱着除了法律的很多东西。”
玩笑当然有玩笑的说法,顾南乔当即应和:
“没错,熟人敬仰的目光是我当律师的最大支柱。”
“哈哈——”
这时,之前的客户发来消息称:
‘我蹲了一夜,现在找到他住哪了,这瘪三就在宝山的别墅区。’
当即笑闹停止。
顾南乔打了个招呼便走出去,元婉晴一个人坐沙发上,看着对方的饭盒发愣。
“王先生,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走廊尽头靠窗的地方,她全神贯注分析着情况——
被告人还款意愿极低,法律程序最久可持续半年以上,眼下自己的客户生活困难,如何处理是最优解。
“哎呀,我就守在他家门口了呀,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家业是怎么赖来的!什么情况......我现在血液里面都在流刀子!拉得头直疼!”
对方一如既往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考虑到情绪激动的状况,她还是耐心建议到:
“你一个人能守多久呢,可以用定位器的......算了,知道位置就可以了,今天你先休息吧。”
“不,我就睡在车子里,一觉醒来他不在我身边,心里不踏实。”那边表完决心紧接着催促道:“上次你让我砸,又说不要砸先忍着,现在究竟要怎么办,你给句话!”
顾南乔当然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急迫,毕竟,山姆超市打折的小道消息就是从这个中年男人口中得知的。
出于责任,她接着安抚,同时暂定明天行动。
挂断电话,女人靠窗想了想,给陆砚发去消息。
......
“现在情况复杂着嘞,你跟老胡认识得久,你给出出主义?”
关于‘代办和体制内两种对擂的说法’,随着茶香散在陈禹的会客厅,他目光凝了凝:
“这是一个无法证伪的说法:办理慢了就是‘没打点’,正常速度就是‘他帮忙出了力’,你怎么判断?”
“所以是故弄玄虚?”
“你给我好处,我就帮你在梵蒂冈点一根祝福蜡烛。如果时来运转,蜡烛有用,如果没效果,说明蜡烛在未来生效。”
茶叶沉到杯底,陆砚想到了一桩例子——
以前医院门口坐着江湖人士,五百元保证是男孩,不灵退钱。
踏马的,这不是无本万利卖人心安的生意吗!
“你是说,不可证伪的东西,他拿来当人情?”
其实到这里已经不用再问了,根据交情,对方没第一时间帮着老胡说话,就已经能反映一些事了,不是吗?
陈禹续了一壶水,神色松了下来:
“官场小说和现实是不一样的,非核心圈层的小科员,能有多少权利?而且他们主打就是一个紧小慎微,平时八卦一下差不多了。”
这形容,就跟‘村里第一个去大城市打工的人过年回来’一样。
见识了豪车、豪宅,利用信息差把大城市形容得深不可测,问就是‘都是门道、你不懂可得加点小心’。
随即他想到:
如今的科技、体制内的监管,确实该越来越公正才对。
至于老胡......
捧着呗,但是多的,自己也不会去做。
得空问问杨老头,老胡对自己该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一桩事聊完还没到饭点,接着两人下楼,陈禹打开一间仓库,里面堆压着相当体量的砖,有瓷的、有陶土烧的,但都是仿古砖。
他指着最门外的仿制青砖:
“其实上次在老金那,有句话我是可以逢迎的。在我眼里,仿的也可以是真的。”
通过这句话可以倒推,他‘逢迎’的话大抵是那句:仿的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
对方一看就有毛病的句子,陆砚柔和承接:
“没毛病,在个人眼里,世界长什么样都ok的。”
“朋友,你看看这些砖先。”
一顶顶白炽灯打开,仓库‘嗡’地一声醒过来。
半人高的木托盘沿着仓库的梁柱排开,每摞砖都码得齐整,满仓堆叠的仿古砖,像一群沉默的古物,兀自显露出轮廓:
青灰色的青砖堆在最外侧,远看像凝住的雾,哑光的砖面吸着光,泛着老城墙般的水透;往里是墨黑色的金砖,块块方整,灯光扫过砖角,竟透出玉似的润感。
“仿古砖绝非简单复制古砖材的外观......老金今年也烧过一炉,你看看形制、纹理、色泽,哪都不比人工烧制的差。”
陆砚不是没来过这里,可眼前一堆堆砖的质量比以前高了太多。
甚至一眼扫过去,若非每一块都太过标准,单看历史质感是完全挑不出毛病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经过苏州一趟彻底的商业工程后,能敏锐察觉这批砖的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
“你这......”
“你知道的,我们和古建也有重合点,那些商业化建筑和园林就可以用仿古砖,同时我们的装修业务也在起色。”
又是一段长句子,陆砚能感受到对方的严肃,于是眼光堪堪从足以乱真的砖上挪过来,静候下文。
“哥们,有我做支撑的话,之后你们的业务可以扩大到比古建低一级别的业务。”
那是一双充满野心的眼睛,里面透着毫不掩饰的进攻欲望。
就像一只饿狼,围着满是肥羊的羊圈打转——屋里可能有猎枪,兄弟你我联手未尝畏惧它锋芒!
“你......我去,你也没说要谈这么正经的事啊。”
画风一转,他耸耸肩:“陆总,提前打个招呼罢了,咱们以后有契机就一起赚钱呗。”
“......这倒是真的,谢抬举,陈总。”
当然不会担心对方的野心会伤到自己——且不谈交情,两者压根不是竞争关系好吧!
甚至有着天然坚实的合作基础。
陆砚的雄心壮志突然被一番话激发起来,做公司开始渐渐有了实感。
换以前,想都不敢想,可现在......
身后站着杨老头、顾南乔,乃至陈禹......
对了,搞彩绘的小赵那边还有个赵家班,得抽空联络一下,以及资历经验都属于顶级的老周。
或许,他这辈子,也可以当一次成功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