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可被他这厉声一喝,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底盈盈欲坠,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能护着她,为何我就不能跟着你?”林可声音哽咽,心里委屈的不行。
乔非几乎要被这执拗的丫头逼得失去最后耐性。
若非念在她在此处举目无亲,除了他与太子再无相识,他真想一走了之,再不管这闲事。
“我是仆,她是主!你我又算什么关系?岂能相提并论!”乔非逼近一步,字字如锥,狠狠砸向她,“你师父还在岐山盼你归去,别再任性妄为!”
“……那你送我回去,成不成?”她仰起脸,泪珠终于不受控地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一去一回,至多也就五六日,很快的……”
“不行。”乔非阴沉着脸,断然回绝。
见她仍是那副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心底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冷硬的决绝:“太子那边我已禀明。至于你——愿不愿回去,随你。”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摔门而去。
门帘被他掼得剧烈晃动,仿若她此刻震颤的心一样。
林可望着晃动的门帘,低声喃喃:“你为何……从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
十二月十三,党项班师回朝。
这一日,栎阳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天高云淡,虽北风依旧萧瑟,但城中残存的一草一木,皆在寒风中挺立着不屈的脊梁。
军队撤离时,街道依旧空旷死寂。
仅存的十之一二百姓,皆蜷缩在断壁残垣之后,透过窗棂的缝隙,目送着这支西夏军队如潮水般退去。
起初是压抑的啜泣,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接着便是满城的嚎啕。那哭声震天动地,裹挟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庆幸这群豺狼终于离去,更是哀悼那些永远倒在血泊中的至亲。
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纵横斑驳的痕迹,如同这座城眼下的模样。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藏身之所,站在已成废墟的家园前,望着满目疮痍,心中百感交集。
天光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还得在这片残骸上,把破碎的日子,一点点重新再拼凑起来。
与此同时,城楼之上,风声猎猎。
太子齐天珩与谢知遥并肩而立,遥望着那支逐渐融入天地交界线的队伍。
队伍最中间那辆马车的影子,已渺小得如同雪泥鸿爪,转瞬即逝。
“舍得吗?”太子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走入那龙潭虎穴?”
谢知遥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远方,直到那黑点彻底消失于视野尽头,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眼底,是蚀骨的不舍,更是破釜沉舟的决然。
“正因为不舍,”他转向太子,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臣才必须回去。回到朝堂,辅佐殿下,整饬吏治,富国强兵。终有一日,臣要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亲赴西夏,将她迎回来。到那时,必让那西夏再不敢觊觎我大齐寸土!”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看向齐天珩:“殿下,您可有信心,与臣等一同,励精图治,让我大齐在五年之内,焕然一新,威加海内,教四方来朝?”
“四方来朝……”
这四个字,如同一把钥匙,好像打开了尘封上锁的的记忆。
记忆里,曾有一个女子与他歃血为盟,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殿下,今日你我结盟,为的是这盛世清平、四夷宾服。届时万里疆土尽归大齐,我凤倾城虽为一介女流,亦愿为殿下、为大齐尽绵薄之力,甘为马前卒……”
他是齐天珩!是大齐储君!是那个一次次被她从绝境中拉拽回来的齐天珩!
所有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归来,他想起了在岐山之上,自己欲与关中将士共赴黄泉之时,是乔非——那个她派来的“山匪”,拉着他纵身跃下山崖,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齐天珩眼中所有的迷茫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海般的幽邃与澄明。
他再次望向谢知遥所望的方向,尽管那里已空无一物。
“她能做到的事,我们有何理由做不到?”
此言一出,谢知遥不禁侧首。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更多言语,一种基于共同目标与深厚信任的默契,在此刻已经开始萌芽,迅速滋长,隐有长成参天大树之势。
他们再度一同转头,望向苍茫的地平线。
那里,只余下被风卷起的淡淡黄尘,如同历史的烟云。
“五年……”齐天珩低声重复,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走吧,我们该回京了。”
说完,他率先转身,步下城楼。
城楼下,是劫后余生、悲声未歇的栎阳城百姓;城楼上,北风依旧萧瑟如歌,呜咽着吟唱独属于这座城池的悲欢与坚韧。
无人能听懂风中的歌词,又或许,城内外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枯木能懂,它们正随着风的节奏,一起载歌载舞,仿佛在祭奠逝者,亦在迎接新生。
---
绝望的人们,眼泪已被北风吹干。
重生的人们,希望正被北风送来。
前路漫漫,荆棘丛生,但脚下的方向,却从未如此清晰。
他们要活下去,不仅为自己,也为那些长眠于地下的亲人。连带着他们的份一起——坚强地、不屈不挠地走下去。
---
京城。
自安国公一行人离京北上,赵迁的动作便愈发频繁,与依附秦王一党的官员往来更是密切得非同寻常。
秦王府内室,赵怡然端坐镜前,指尖死死地攥着一柄楠木梳,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眸中泪光隐隐,心绪如波涛翻涌。
她实在不懂,父亲为何如此执迷不悟。王爷已多次明言,对那至尊之位毫无兴趣,为何父亲仍不肯罢手?
二哥离京前,曾暗中来见她一面,并悄悄留下一人,嘱咐若遇危急,可由此人传递消息。
如今,这步暗棋——动了。
父亲已然利令智昏——竟胆大包天到欲行截杀太子之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