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黄蓉突然想起什么,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轻巧的布包,递了过去:“昨夜赢的那些小玩意儿,我留了个泥人给芙儿玩耍。这个竹编的螳螂,手工虽糙,却颇有野趣,你带在路上,也算个念想。”
杨过接过,那竹螳螂栩栩如生,触须纤细,正是昨夜她猜中灯谜得来的彩头之一。
“多谢师娘。”杨过小心收好,说道,“师娘所赠,过儿必当珍视。”
黄蓉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他一眼,那目光似有千钧重,却又轻如羽拂过心间。
杨过调转马头,青骢马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绪,不安地踏动着蹄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亭边那抹淡紫身影,猛地一抖缰绳。
“驾!”
青骢马长嘶一声,扬蹄向北,绝尘而去。
马行数十丈,杨过却忽然勒紧缰绳,马蹄在黄土官道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他终究还是回过头来。
隔着弥漫的晨雾,他看见黄蓉依旧站在原地,晨风吹起她淡紫色的衣袂,仿佛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芙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这一次,黄蓉没有闪躲。
“师娘,保重。”他朗声道,声音在旷野中传得很远。
黄蓉攥紧手中的缰绳,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策马向前追了几步:“过儿,下次……下次见面,我们再一起去游街。”
“好!”杨过勒住马,回身望来,眼中笑意如阳光破云,“师娘,我盼着那天。”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晨光中策马追来的身影刻进心底,而后猛地调转马头,再不回头。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挺拔的背影在官道上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融入北地苍茫的天色之中。
黄蓉依旧勒马立于亭外,她的目光落在空寂的北行官道上,耳边仿佛又响起昨夜他戴着青狼面具时低沉的嗓音,闻到那藕粉圆子混着桂花的甜香,指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昨夜的她,竟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胆怯。
幸亏有那张白狐面具。
纵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动摇的黄帮主,唯有在昨夜,在那张面具之后,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无从解释的慌乱。
良久,黄蓉轻轻叹了口气,终是调转马头,轻叱一声,枣红马迈开稳健的步子,沿着南下的官道不疾不徐地行去。
南北殊途,人影渐远,唯有长亭外的垂柳,依旧在春风中,拂动着不知谁的离愁。
前路漫漫,群山如障。
杨过骑着青骢马,忽闻头顶风声掠过,那只神雕俯冲而下,将一枚梨子不偏不倚地丢入他的怀中后,稳稳落在道旁一块巨石上。
杨过先是一怔,随即会意,不由得微微一笑。
盘踞心头的阴翳,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小小的梨子击得粉碎。
杨过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物事,朝神雕笑道:“雕兄,昨日市集热闹,我也给你捎了件礼物。”
说着,他手中一展,竟是个用彩纸糊成的小小猴王面具,两只圆眼炯炯有神,额上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甚是滑稽可爱。
神雕歪着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面具,露出嫌弃神色,甚至后退了半步,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似在抗议。
杨过却不依不饶,飞身掠至巨石上,柔声道:“雕兄,昨日我和师娘都戴了面具,独你一个没有,岂不寂寞?就试一下,让我瞧瞧。”
他说着便伸手要将那猴王面具往神雕头上戴。
神雕何等威猛灵禽,岂肯就范,当即振翅侧身,铁喙微扬,轻巧地避了开去,喉中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似是警告又似是无奈。
杨过见状,玩心大起,笑道:“雕兄莫跑!”身形一晃,如影随形般又追了上去。
神雕虽体型庞大,动作却迅捷无比,在崖顶巨石间几个腾挪,羽翼翻飞,带起阵阵劲风。
杨过施展轻功,白衣闪动,紧追不舍。
一人一雕便在晨光缭绕的崖顶追逐起来。
几个回合后,神雕回头看看杨过那双隐含期待与执拗的眼睛,终是无奈地长鸣一声,竟真的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任由杨过将那极不相称的猴王面具笨拙地系在它威猛的脑袋上。
威猛的神雕顶着一个稚气的猴王面具,模样顿时变得十分可笑。
它僵硬地站着,一双锐目从面具眼孔中露出,满是生无可恋的无奈,却当真没有用翅膀或喙去弄掉那碍事的玩意儿。
杨过看着这极不协调的一幕,终于发自内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雕兄,我们走吧!”他轻夹马腹,再不犹豫,沿着蜿蜒山道,坚定不移地继续向北。
神雕引颈长鸣,振翅而起,盘旋而上。
一人一雕的身影,一在云端,一在尘路,终于渐渐融入了北方那片辽阔的晨光里。
杨过与神雕一路北行。
走了约莫两日,人烟渐稀,沿途景致也从江南水乡的温婉转为北地山峦的粗犷。
这日黄昏,他们来到一处倚着山势建成的小镇。
镇子不大,坐落于南北交通的要冲,虽不及先前那镇甸灯火璀璨、游人如织,却也因着往来商旅而显得颇有生气。
青石铺就的街道两旁,客栈酒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夹杂着驼铃马蹄,别有一番边塞市井的热闹。
一人一雕步入镇中,立时引得周遭侧目。
杨过青衫落拓,身姿挺拔,纵然风尘仆仆,也难掩其眉宇间的俊逸疏狂。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旁那只巨雕,身形较常人高出半截,铁喙乌翎,目光如电,顾盼间自带一股凛然之威,令寻常路人不敢逼视。
杨过正欲寻个客栈打尖住店,忽闻前方一阵急促马蹄声,夹杂着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唤:“杨过!杨过——是你吗?!”
杨过愕然抬头,只见一匹骏马飞驰而至。
马背上一位身着鹅黄绫罗衣衫的少女,容颜清丽绝伦,此刻却是鬓发散乱,眼眶泛红,一双美目死死盯住他,眸中水光潋滟,却倔强地不肯让泪珠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