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将周钦的上衣都滴湿,他却久久站在那里,起码有半分钟,才低声说:“我也知道,我配不上她。”
破天荒的话。
林千隐倒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承认。
但她冷冷看他一眼,拎着自己的包气冲冲离开了。
只有周钦一个人站在包厢里,脸上有水,被空调室内循环风一吹就更冷,好像一层霜凝结在脸上,凉得不像自己的皮肤。
手心里好像都是濡湿的。
他现在知道了,他真的配不上她。
大哥喜欢她,宋敬琛喜欢她,连同性的林千隐都袒护她。
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配不上虞婳,他们都能看见虞婳实际上的光彩。
只有他,一直以为有她的喜欢在,可以永远这么过下去。
他自觉是因为恨她轻蔑养子,才这么对她。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不站在一个水平线上,是她向下兼容却被他误以为他本来就是她这个水准的。
所以才敢对她轻蔑,忽视她的需求,轻看她的付出。
其实一开始,他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周钦的眼神苦涩。
垂下眸,是自己湿透的衣衫。
她曾经给过他的多少机会都已经消耗殆尽。
大哥也远远比他好,就像她说的,从品性到学识到方方面面,大哥都比他强太多。
他再去抢,是耽误她,不如就让她这么误会下去。
不必再,明珠暗投。
虞婳坐在老宅的花厅里,反复看那条备忘录,指腹轻轻略过屏幕上的字
那口吻太周尔襟,以至于根本无法相信不是他。
哪怕只是寥寥几句话。
但她没有周尔襟的联系方式,只能周尔襟联系她,万一他能联系她的时候,她偏偏在睡觉,在开董事会怎么办?
虞婳想了想,在备忘录里新开一条,标题就是to尔襟。
今天早上拒绝了翔鸟要湖雪机场的要求,你还好吗,现在是受制于人吗所以不能让我看你……
虞婳打了一堆问题,保证周尔襟一进入她的手机就能看见。
哪怕她不在看手机,也能和他交流。
但她担心的是,周尔襟不让她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翔鸟的人时刻盯着他,如果是被囚禁被绑架,依旧没有自由。
她今日拒绝翔鸟,是不是会激怒对面,会不会对他做什么。
以至于这成为最后的联系。
虞婳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跳都加快了,四肢冰凉。
有电话打进来,虞婳思路被打断,都缓了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对面的人看着不远处抓狂的李畅,转告虞婳:
“李畅一直在说您绑架一个杰青,是严重危害社会,而且他需要主持项目,他的学生和同事当天就能发现他不在。”
虞婳抵额无力说:“问问他,他不是停职了吗,所有工作都分给了别人,他主持什么?”
对面才恍然大悟又是李畅玩的心眼:“他今天装了一次犯心脏病,又说我们非法囚禁,出去之后一定要告您。”
虞婳却不如曾经忍让,面无波动直接说:“你告诉他,我关他只是一时的,如果再这样,他买卖学术成果被我捅出去,他要被合法合理关着的日子就不是这么短了。”
“明白。”对面意识到老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虞婳挂掉电话,身心俱疲。
感觉什么都抓不住,连他的具体状况都不知道。
周钦把自己料理干净,回家的时候,就看见她正在拨弄桌上的一株繁茂的糖果色多肉。
但是她脸色甚至是泛青的,状态似乎很不好。
犹豫再三,周钦还是上前:“这株多肉叫劳尔,尔襟的尔,是大哥养的,一直摆在花厅茶几上。”
突然听见男人声音,虞婳骤然抬了一下头,看见是周钦,又收回目光。
周钦微微握紧手,看着那株多肉轻声解释道:“因为这种多肉有他名字,又有劳字,大哥曾经调侃过自己确实劳尔,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才把它买回来。”
虞婳的动作变得缓慢,轻轻抚过那株糖果色多肉含有饱满水分的叶片。
想到他现在处境,她还是会心底发麻。
周钦轻声说:“你要不要给它修一下,大哥……好些时间没来修过了,我听爸妈说他这段时间很忙。”
虞婳看向多肉底部,的确有很多枯叶,还牢牢扒在根部,凑近看不算美观。
他真的很久没来了。
他失踪已经五天了。
她轻轻端起那盆花,放在自己膝盖上,好像暂时接触了周尔襟的温度一样。
那种遥远的,不知道生死的。
虽然她没说话,周钦还是在园艺工具里找了一把长镊子递给她。
虞婳接过镊子,轻托着花枝,用镊子拔除下面的枯叶,她对周尔襟爱花那种虔诚的表情和眼神,让周钦阵痛。
但他却竭力地想让她开心:“大哥之前在大学里选修了植物学课程,所以对植物有一定的了解。”
虞婳拿镊子的手微顿,想起很久之前,她带他去植物拍卖场,那时他就展现出了对植物的了解。
原来是这么来的。
难怪他很了解。
她才终于开口:“原来是这样。”
哪怕是通过和她说大哥的事,周钦都忍不住想让她开心些:
“大哥和妈在园艺上经常能聊得来,像花园里的粉色三角梅和乔叶大戟就是大哥建议种的,说维护成本低但是能开得存在感很强。”
虞婳看向爬满别墅一面墙的粉色三角梅,绿叶和粉花正迎风摇曳,乔叶大戟像雪花一样摆成阵。
她以往只是路过,没想到是他的手笔。
她视线久久未挪开,看着这周尔襟留存的强存在感痕迹。
对他的了解实在不够,她总是羞于去问,羞于去说。
以至于到了现在后悔。
片刻,她又重新修手里的劳尔多肉。
但她忽然问:“你大哥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周钦心尖微悸,却解释给她听:“尔襟露重,以鄙手去。”
虞婳抬头看着他。
周钦才拓开说:“就是…”
他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做出拍扫的动作。
像是在扫落下的雪,或是露水。
按尔襟露重来说,应该是你的衣襟沾染不少露水的意思,那就是露水。
以鄙手去,是我帮你掸开。
甚至一个鄙字自谦,把自己放在下位,将对方放在上位。
这是虞婳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他,周钦却是小心地和她说:
“爸妈感情很好,妈对园艺感兴趣,太早起床看花或者去浇水,衣襟会很容易沾上水珠,这句话其实是爸对妈的心意剖白。”
虞婳才终于明白。
他名字为什么这么奇怪。
粤语读他名字其实并不顺口,如果不是听习惯了,第一次听会觉得有些奇怪,平仄也没有按有音韵美的方向取。
原来他的名字是满载着爱意的,所以顾不得其他许多。
虞婳的鼻头不知道为什么很酸。
她甚至别开脸一瞬,强忍眼泪。
周钦不知道她怎么别过脸去,以为是她不想和自己相处,片刻,小心翼翼说:“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说完,不敢留更让她不舒服的时间,快步走出去。
虞婳一个人坐在花厅,她放下那盆劳尔,用披肩捂住眼睛,独自忍泪。
过了很久,她才把自己的眼泪摁下去,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
晚上还有一场和公司董事的聚餐。
却看见自己备忘录多出了一条。
她心跳加速。
点进去,里面却没有任何东西。
虞婳一时间本来就青的脸更青了。
但片刻,空荡荡的备忘录里刷新出来一张简笔画。
虞婳如释重负。
应该是她在花厅,网络比较慢,刚刚没把图片刷新出来。
图里是一个男小人戴着口罩和帽子,走在有稀疏路灯的巷子里,行人都没注意到他。
虞婳猛地松了一口气。
所以他虽然隐藏位置,但他应该是自由的。
虞婳往下翻,发现又刷新出来一张图片。
下一张图是男小人住在一间不算特别大的屋子里,桌上是食物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器械,男小人正在努力鼓捣。
这次他没有戴口罩帽子了,把脸露了出来,但是在根本看不出小人到底好不好看的简笔画里,画画的人却特地给男小人身边画了很多星星,表示男小人外表耀眼夺目。
虞婳:“………”
她无语地被气笑了。
忍不住又气又急地想。
神经,这个时候画这个干嘛。
但这风格太周尔襟,虞婳越看却越觉得漂萍无依的自己找到了归属点,她仔细地反复看那两副画,想从里面看出点信息来。
但她备忘录忽然被控制住,虞婳上划,反而有一股迷之力量在控制着屏幕往下拉。
意识到什么,虞婳立刻不动了,由着对面动。
她亲眼看见对面点开了备忘录的录音功能。
虞婳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等着对面录完。
几秒钟,对面就结束录音。
虞婳迫不及待,马上点开。
对面的声音醇熟,尾音却微微上扬:“干嘛呢婳婳。”
低沉的声音震入耳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确认是周尔襟。
虞婳的心终于落地,她点开听了数次。
“干嘛呢婳婳?”
“干嘛呢婳婳?”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花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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