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黛玉这轻声一问,却把江挽澜给问住了。
若今日黛玉问的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以少胜多?作为将门虎女、自幼被当做将才培养的江挽澜,必定能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说得头头是道。
可这小姑娘家为何突然换了平日里最心爱的香囊花色……这种细腻幽微、关乎个人心绪与闺阁隐秘的问题,实在触及了江挽澜的知识盲区。她张了张嘴,脑海里搜刮了半天,竟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觉得这比看懂最复杂的兵书阵图还要难上几分。
“这……”江挽澜面露难色,带着几分歉意和无奈,拉住黛玉的手,“好曦儿,婶子……婶子实在不善此道。”
她顿了顿,想出个主意,“不如这样,婶子派人去请你三叔过府用晚膳?你三叔心思缜密,见识也广,或许他能明白这其中关窍?”
黛玉也觉得有理,点头同意。
正好此时,江挽澜腹中的胎儿似乎不甘寂寞,调皮地用力踹了一脚,隔着薄薄的夏衣,能看见一个明显的小鼓包。黛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觉得新奇极了,忍不住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
“呀!他动了!” 黛玉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与喜悦。
江挽澜看着黛玉那小心翼翼又满是好奇的模样,心软成一团,笑道:“这小皮猴,近来是越发活泼了。”
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从令人费解的符小姐香囊,转到了这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江挽澜抚摸着肚子,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和期待,带着一丝憧憬说道:“我希望啊,这是个男孩子。最好能像你二叔小时候一样,聪明、懂事,从小开始养,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想想就开心。”她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个迷你版小林淡的模样。
谁知黛玉听了,却使劲摇头,连忙说道:“婶子,这可不行!我听祖母说,二叔从小就老成持重,跟个小大人似的,半点儿不让长辈操心,但也失了孩童的顽皮乐趣。若是您第一个孩子就如此,怕是……怕是会少了许多为人父母,看着孩子撒娇玩闹、调皮捣蛋的乐趣呢!”她可是听祖母念叨过,养林淡那样的孩子,虽然省心,但也少了些“养娃”的真实感。
江挽澜从未听过林淡小时候的具体事迹,顿时来了兴趣,拉着黛玉让她细说。
黛玉便将从曾祖母、祖母那里听来的零星往事,比如林淡幼时便手不释卷,别的孩子玩泥巴他已在临帖,别的孩子撒娇耍赖他已能引经据典反驳大人等等,一一说给江挽澜听。
江挽澜越听,眉头皱得越高。
总结下来就是:林淡这样的人,作为家族希望,能光耀门楣;作为夫君,可靠沉稳;作为臣子,能力卓绝,皆是一流的。但若作为需要父母呵护、会撒娇耍赖、充满童真童趣的子女……恐怕父母在欣慰之余,多少也会因为缺失了那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而偶感无趣?
江挽澜想象了一下,面对一个从小就不哭不闹、逻辑清晰、比自己还想得周全的“小大人”,似乎……确实少了点养孩子的成就感。她摸了摸肚子,忽然也不是那么执着于要一个“小林淡”了。
于是她转而问黛玉:“那曦儿呢?曦儿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黛玉想要什么?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眼中闪着期盼的光芒,脆生生地道:“自然是想要个香香软软、会糯糯喊我‘姐姐’的小姑娘了!”这个愿望从长婶唐蔓怀孕时就有了,可惜未能如愿。如今这份期待,自然就落在了二婶江挽澜身上。
正说笑着,张老夫人午睡起来,听说黛玉回来了,便派人来请她们过去说话。江挽澜也起身,陪着黛玉一同往张老夫人房中去了。
张老夫人见两人联袂而来,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便慈爱地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黛玉依偎到曾祖母身边,将自己想要个小姑娘的愿望又说了一遍。
张老夫人闻言笑得更开怀了,搂着黛玉道:“若真能得个像我们曦儿小时候一样玉雪可爱、聪明伶俐的娃娃,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曾祖母也盼着呢!”
江挽澜没见过黛玉幼时的模样,十分好奇。
张老夫人便兴致勃勃地吩咐丫鬟:“去,把三爷以前给大小姐画的那几幅小像取来。”
很快,几幅精心装裱的画卷被捧了上来。展开一看,皆是林清的手笔,用细腻的笔触捕捉了黛玉不同年纪的神韵。有蹒跚学步时圆嘟嘟的憨态,有四五岁时抱着诗集故作严肃的娇俏,还有趴在窗边看雨时那静谧美好的侧影……画中的小人儿眉目如画,灵气逼人。
江挽澜一幅幅看过去,越看越喜欢,也忍不住跟着期盼起来:“祖母说得是,若能生个像曦儿这般模样的女儿,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林清和崔釉棠夫妻也进来请安。见祖孙三人正对着画卷说得开心,便问起缘由。一听是在聊黛玉小时的趣事,两人也来了兴趣。
尤其在江挽澜表达了“想要个曦儿这样的女儿”之后,崔釉棠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打趣道:“二嫂子,你可莫被这小丫头如今这副娴静乖巧的模样给骗了!她小时候啊,神气得很,主意也大着呢!”
黛玉预感不妙,想要阻止:“三婶!”
崔釉棠却笑着躲到林清身后,继续爆料:“我记得约莫曦儿三、四岁的时候,我随着伯母过府做客。那天她站在池塘边喂鱼,因那鱼儿游来游去,不好好吃她投的食饵,可把咱们这位小县主给气坏了!你猜怎么着?她掐着小腰,气呼呼地威胁池子里的鱼,说:‘你们再不乖乖过来吃,我就让人把你们一条条捞起来,拿着食饵硬塞进你们嘴里!’”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可怜见的,那池里的锦鲤被她喂得,个个都有这么圆了,”她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大小,“那河豚鱼怕也不过如此了!这小丫头还逼着人家小鱼必须‘乖乖吃饭’呢!你们说,神气不神气?”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黛玉被说得耳朵尖都红透了辩解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我现在早不那样了!”
“是吗?”崔釉棠笑呵呵地,故意拖长了语调反问,“那我怎么听说,如今咱们府上池塘里的鱼,依旧膘肥体壮,莫非是能自己跃出水面,排队等着县主投喂了不成?”
感觉自己被“阴阳”了的黛玉,又羞又窘,扑到张老夫人怀里撒娇:“曾祖母,三婶就会欺负我!”
她转而看向崔釉棠,带着一丝娇嗔“威胁”道:“三婶您等着,等日后您也有了小娃娃,我定要天天去‘欺负’他,把今日受的‘气’都找补回来!”
黛玉这孩子气的话,更是让满屋子的人都笑弯了腰,温馨和乐的气氛弥漫开,连窗外的蝉鸣似乎都变得悦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