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厂宿舍
秋霜降在东北平原的第十个夜晚,陈卫国在值夜班时闻到了腐肉味。
机械厂老更夫王瘸子提着马灯走来,铝制假肢撞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小陈啊,\"他吐着酒气指向西墙,\"去瞅瞅变压器,刚才爆了俩火花。\"
陈卫国裹紧棉袄踏入黑暗。穿过堆满废铁的料场时,他忽然踩到一团软物。手电筒光柱下,三只死乌鸦呈三角形排列,羽毛上结着冰晶,喙部残留着暗红碎肉。
\"见鬼...\"他踢开死鸟,却在乌鸦尸体下方发现几缕暗红丝线——像是从绸缎衣料上抽出的经纬。抬头时,手电筒照到了三米外的人影。
\"棒子?\"陈卫国嗓子发紧。马三正蹲在变压器旁,双手深插在雪堆里,后颈凸起的骨节像串念珠。
\"找着呢...\"马三的河北口音混着痰音,\"她丢的扣子...\"
陈卫国的手电筒光束剧烈颤抖。马三从雪里掏出的根本不是扣子,而是半片人类指甲,边缘还粘着暗红漆皮。更骇人的是,变压器箱体上布满指甲抓痕,最新的一道痕迹里渗着淡黄油脂。
\"你他妈中邪了?\"陈卫国拽他后领时,摸到一手的滑腻冷汗。马三转过脸,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嘴角却咧到耳根:\"卫国哥,井台结红冰了...\"
王瘸子的铜锣声救了他们。老更夫拖着残腿冲过来,突然将马灯砸向变压器。\"嘭\"的爆响中,陈卫国看见火光映出的第三个人影——个穿红袄的小脚女人正贴在马三背上,青白的手指从他腋下穿出,捏着那枚指甲。
\"跑!\"王瘸子从怀里掏出土枪,对着黑影放了个空响。陈卫国扛起昏厥的马三狂奔,背后传来布帛撕裂声,像是整匹绸缎被生生扯开。
宿舍铁门撞开的瞬间,陈卫国发现自己的棉袄后襟结满冰碴。他把马三扔在下铺,王瘸子反锁房门后开始往门缝撒香灰。
\"不是头回了。\"老更夫解开假肢,露出膝盖处紫黑的咬痕,\"五三年建厂那会儿,这屋子住过四个山东劳工...\"他掏出锡酒壶灌了一口,\"开春全吊死在房梁上,脚底都穿着绣花鞋。\"
陈卫国用毛巾擦着马三额头的冷汗,发现他锁骨处浮现出暗红指印。指印边缘整齐排列着针脚般的孔洞,像是被嫁衣上的金线烙出来的。
\"棒子老家哪的?\"
\"邯郸。\"王瘸子突然压低声音,\"知道为啥叫他棒子不?他爷是跳大神的,文革时让人用烧红的铁钎捅穿了腮帮子...\"老更夫比划着,\"像这样穿根麻绳,游街时跟牵牲口似的。\"
马三在昏迷中突然抽搐,喉咙里挤出\"咯咯\"的喉音。陈卫国扳开他下巴时,一团湿漉漉的红线从喉管涌出,线头还缠着半颗珍珠纽扣。
王瘸子的脸色变得惨白:\"这是新娘盘扣...\"他哆嗦着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五二年腊月,林会计家闺女出殡,我亲眼看见棺材缝里垂着这种红线...\"
箱子里是本残破的值班日志。陈卫国借着煤油灯翻到1952年9月15日,发现这页纸被血渍浸透,只能辨认出几个字:\"...井台...红嫁衣...石头...\"
\"当时我还是小工。\"王瘸子用酒淋湿手掌,在炕上画了简易地图,\"厂区原本是乱葬岗,打地基时挖出十三具无名尸。老厂长请风水先生做了镇魂阵...\"他指向宿舍西北角,\"四块泰山石敢当,分别埋在...\"
窗外突然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煤油灯\"噗\"地熄灭,陈卫国看见结霜的窗户外,赫然贴着张扁平的人脸——没有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红线在脸皮下游动。
王瘸子抄起桃木拐杖捅向窗户,伴随着布匹撕裂的声响,几缕红线飘落炕沿。陈卫国捡起一根,发现这根本不是线,而是某种生物的触须,末端还挂着晶莹的粘液。
\"子时了...\"王瘸子望着怀表喃喃道。远处传来打更声,却比正常时间慢了七下。陈卫国突然想起老辈人的传说:枉死鬼报时,总会漏数自己死亡的那个时辰。
马三就在这时直挺挺坐了起来。他双眼翻白,双手却灵活地打起了绳结——正是河北农村葬礼用的\"往生扣\"。最骇人的是,他每绕一圈红线,窗外的刮擦声就急促一分,仿佛在应和这诡异的仪式。
\"按住他!\"王瘸子从箱底抽出把锈剪刀,\"这是阴间问路!\"但已经晚了,马三突然暴起,咬住陈卫国的手腕。血腥味弥漫的瞬间,所有红线像活物般钻向伤口。
陈卫国在剧痛中看见幻象:漆黑的井底,有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正在梳头。她的嫁衣下摆缀满珍珠纽扣,每颗纽扣里都映着张扭曲的人脸——最清晰的那张,赫然是年轻时的王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