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丙七区矿洞的瞬间,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地下河的潮湿水汽和微弱光线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滞如万古玄冰的阴寒。
空气沉重得几乎化为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冰冷的刀片,不仅冻彻肺腑,更带着一种侵蚀魂灵的诡异力量。
叶晓晓手中油灯的光晕在这里被压缩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仅能照亮脚下不足三尺的方寸之地,光线边缘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贪婪地吞噬着,更远处是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
洞壁不再是粗糙的开凿痕迹,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色磷光的诡异苔藓。这些苔藓触手冰冷滑腻,仿佛某种活物的皮肤,散发出的微光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将洞穴映照得鬼气森森,更添几分妖异。
脚下是松软而深厚的积累层,由不知多少年的矿渣、风化的骨骼碎片以及一种黑色的、带着硫磺味的尘埃混合而成,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敲击在心脏上的鼓点,清晰得令人不安。
叶晓晓的眼眸中瞳孔微微收缩,将自身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如同融入了这片黑暗。她的神识如同最纤细的蛛丝,以自身为中心,极其缓慢而谨慎地向四周蔓延。
然而,这里的黑暗似乎具有活性和排他性,她的神识探出不到五丈,便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仿佛撞入了粘稠的胶质中,不仅难以寸进,更有一种被窥视和侵蚀的感觉反馈回来,迫使她不得不将神识收回,仅能依靠五感和那微弱的本能预警来感知环境。
“好诡异的地方……这里的死气,不仅侵蚀肉身,更能污染神识……”叶晓晓心中凛然,更加确定了此地的凶险。
她体内那缕金乌真火本能地躁动起来,对这种极致的阴寒充满了排斥,如同烈焰遇到了寒冰。她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如同给猛兽套上缰绳,更加严密地压制和收敛真火的气息,避免与这环境产生剧烈冲突,从而暴露自己。
与之相对的是,那枚乳白色碎片的共鸣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那不再仅仅是微弱的颤动,而是一种明确的、带着某种韵律的呼唤,如同迷失在雾中的航船听到了远方的灯塔钟声。
一种混合着深沉悲怆、万古不甘、以及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守护执念的复杂意蕴,如同无形的丝线,从洞穴深处传来,牢牢牵引着她的心神,让她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方向前进。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时而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时而豁然开朗出现巨大的溶洞空间。
地面上开始出现更多完整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各种奇形怪状、体型庞大的妖兽骨骼,它们以各种挣扎扭曲的姿态冻结在时光中,骨骼表面大多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冰晶,散发着与洞壁苔藓同源的阴邪气息。显然,他们都是被此地可怕的死气侵蚀而亡。
叶晓晓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骸骨,脚步轻如鸿毛。
在穿过一个布满巨大钟乳石柱的溶洞时,她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向一根石柱的阴影处。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死气的生命波动一闪而逝!
“有人?”叶晓晓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屏息凝神,将身体紧贴在一根粗大的石柱后,彻底隐匿了气息。她耐心等待了许久,那波动却再未出现,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里?”她不敢大意,更加谨慎地前行,同时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警惕着身后和侧翼。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道路开始向下倾斜,坡度变得陡峭。空气中的死气几乎浓郁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形成淡淡的黑色雾气,缭绕在洞穴中。油灯的火焰开始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叶晓晓不得不持续输入微弱的灵力,才能维持光晕不散。
终于,在穿过一个狭窄的洞口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石窟呈现在她面前。
石窟的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碗状的凹陷盆地。而盆地中央的景象,让见惯了生死场面的叶晓晓,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座完全由无数惨白骸骨堆积而成的、高达十丈的巨型骨山!
骸骨的数量多到难以估算,各种形态、大小的骨骼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了这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山峰”。许多骨骼已经风化碎裂,但依旧能看出它们临死前极度的痛苦和挣扎。
整座骨山,包括盆地的大部分地面,都覆盖着那种幽蓝色的发光苔藓,将这片死亡之地映照得一片幽蓝,如同传说中的鬼域。
而在骨山的正中央,最顶端的位置,并非预想中的宝物或怪物,而是一具相对完整的、以盘膝而坐姿势端坐的玉白色人形骸骨。
那骸骨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剔透的玉质光泽,与周围惨白的普通骸骨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历经万载岁月而不朽。
它头颅低垂,看不清面容,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法印,即使早已失去生机,一股磅礴、威严、却又带着无尽悲凉与苍茫的意蕴,如同潮水般从骸骨上散发出来,笼罩着整个石窟,甚至隐隐压制住了此地浓郁的阴邪死气!
叶晓晓的目光瞬间被那具玉白色骸骨牢牢吸引!她神魂中的乳白色碎片,在这一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哀鸣般的剧烈震颤!
一股强烈到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共鸣与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如同血脉呼唤般,从那骸骨的方向汹涌而来!
“就是它!”叶晓晓心中再无怀疑,这具骸骨,就是引起碎片共鸣的源头!它绝非她的那位师尊,那气息太过古老苍茫,但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极深的渊源!
她强压下立刻冲上前去的冲动,先是仔细地探查了整个石窟。
除了那座令人心悸的骨山和那具主骸骨外,并未发现其他明显的危险源或阵法痕迹。但那种弥漫整个空间的死气,其源头似乎正是这座骨山,尤其是那具玉白色骸骨本身散发出的悲凉,与地底阴脉结合,经过无数年的衍化,才形成了这片绝地。
她小心翼翼地走下碗状凹陷的斜坡,靠近骨山。越是接近,那股威严悲怆之意越是强烈,如同无形的山岳压在心头。
同时,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跨越了时空长河的熟悉感和共鸣般的悲伤,也让她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她来到骨山脚下,开始攀爬。骸骨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在寂静的石窟中回荡,格外刺耳。
当她终于艰难地登上骨山顶端,站在那具玉白色骸骨面前时,一种时空交错般的恍惚感席卷了她。
近距离观看,骸骨更加清晰。玉质的骨骼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天然星辰轨迹般的浅金色纹路,与她手中那枚碎片的质地和冰裂纹路,同源而出,如出一辙!
在骸骨的胸前,贴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处明显的、不规则的残缺,那形状和大小,正好与她手中的乳白色碎片完美契合!
就在叶晓晓心神激荡,准备取出碎片一探究竟之时,她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骸骨结印的双手之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表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一团被无数锁链束缚、却依旧在挣扎燃烧的火焰!
这个图案……叶晓晓瞳孔骤缩!与她之前在溪木村救治猎户后、遭遇那个外村人窥视时,隐约看到对方钱袋上绣着的标记,有几分相似!难道……
她立刻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先去动那令牌,而是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从贴身处取出了那枚温润的乳白色碎片。当碎片靠近骸骨胸口的残缺处时,异象发生了!
碎片与残缺处同时亮起了柔和而悲恸的乳白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净化与安抚的力量,将周围浓郁的死气都逼退了几分。两者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引力,仿佛失散万古的部件渴望重归一体。
然而,就在碎片即将触碰到骸骨,光芒最盛的一刹那——
“嗡!!!”
那具一直沉寂的玉白色骸骨,空洞的眼眶中,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两点幽蓝色的、充满疯狂与贪婪的鬼火!一股远比周围死气更加冰冷、暴戾、充满了毁灭与吞噬欲望的邪恶意志,如同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凶兽,猛地从骸骨深处苏醒过来!
整个骨山剧烈地震动起来!覆盖在骸骨表面的幽蓝色苔藓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生长,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死亡雾气,如同无数触手般向叶晓晓缠绕而来!石窟穹顶,开始有巨大的碎石块簌簌落下!
“骸骨主人的执念未被死气完全侵蚀殆尽,反而与地底阴脉结合,孕育出了守护此地的邪灵!”叶晓晓瞬间明悟!这邪灵觊觎碎片中蕴含的纯粹本源力量,想要将其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叶晓晓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闪电般伸出手,不是去拿碎片,而是猛地将骸骨双手下压着的那块暗沉令牌抓在了手中!
同时,另一只手虚按向那枚即将与骸骨融合的碎片,全力运转灵力,不是阻止,而是助其加速回归!
“物归原主,安息吧!”她清叱一声,将一股精纯的灵力注入碎片!
“轰!”
乳白色光芒大盛,瞬间压过了幽蓝鬼火!碎片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嵌入了骸骨胸口的残缺处!
“嗷——!!!”
那邪灵发出了无声的、却直击魂灵的凄厉尖啸!玉白色骸骨上的幽蓝鬼火剧烈闪烁,随即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火焰,迅速黯淡、熄灭!骸骨恢复了之前的平静,那股狂暴的邪灵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连同整个骨山的震动也戛然而止。
危机,似乎解除了?
叶晓晓来不及细看,将那块入手冰凉沉重的令牌迅速塞入怀中,毫不犹豫地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向石窟外冲去!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然而,就在她刚刚冲出丙七区矿洞,回到相对开阔的地下暗河滩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瞬间,她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来时的废弃矿道方向,传来了不止一道、且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的人语声!
“……确定是这边吗?那娘们真的进了丙七区?”
“错不了!韩老大留下的追踪粉显示就在这里面!妈的,这鬼地方真邪门!”
“小声点!别惊动了里面的东西!找到她,拿了东西,赶紧撤!”
有人跟踪!而且听声音,至少有三人以上!是敌非友!
叶晓晓眼神瞬间冰冷如刀。她立刻熄灭油灯,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河岸边一块巨石的阴影之后,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矿道出口的方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另有所图?不管来者是谁,这黑山矿脉的浑水,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而她刚刚到手的那块令牌,恐怕就是新的麻烦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