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里的雪
林晚秋在旧阁楼找到那只樟木箱时,指腹刚触到铜锁就呛出了喷嚏。九月的南方潮湿得能拧出水,箱子却泛着干燥的樟木香气,像把十年前的冬天锁在了里面。
箱子是外婆的。去年冬天外婆走后,这阁楼就再没人踏足。林晚秋蹲下身,铜锁上的绿锈蹭在白衬衫袖口,划出一道暗痕。她记得小时候外婆总坐在樟木箱旁缝棉袄,阳光穿过木格窗落在箱子上,把外婆的白发染成浅金。那时候她总问,箱子里藏着什么宝贝,外婆只笑着摇头,说等她长到能自己打开锁的年纪就知道。
钥匙是在旧针线笸箩里找到的,木柄被磨得光滑,串钥匙的红绳褪成了粉白色。“咔嗒”一声,铜锁弹开的瞬间,一股混着樟脑与旧布料的气息涌出来。林晚秋掀开箱盖,最先看到的是叠得整齐的蓝布棉袄,袖口缝着朵褪色的梅花——那是她小学时的棉袄,当年她嫌花色老气,哭闹着不肯穿,外婆连夜在袖口加了这朵花。
棉袄下面压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泛卷,上面是外婆娟秀的字迹:“给晚秋”。林晚秋捏着信封的手指顿了顿,指尖传来纸张的脆感,像极了外婆走前攥着她的手,枯瘦却有力。
信里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两张纸。第一张是外婆的字,墨迹有些洇开,大概是写的时候手在抖:“晚秋,箱子里的雪是你外公送我的第一份礼物。那年冬天雪下得大,他在部队里,托人捎来个铁盒子,说里面装着长白山的雪,能留到春天。”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目光落在箱子最底层。那里果然放着个深绿色的铁盒,军绿色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银白。她屏住呼吸打开铁盒,里面铺着层油纸,油纸下是些细碎的白色晶体,像被冻住的细盐,凑近看还能隐约看到冰晶的棱角。十年过去,这些雪竟真的没化。
第二张纸是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扎着麻花辫,穿着蓝布衫,手里捧着个铁盒,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旁边站着个穿军装的男人,身姿笔挺,正低头看着女人手里的铁盒,嘴角藏着笑意。林晚秋认得,那是年轻时的外婆和外公。她从小就听外婆说,外公是军人,常年驻守在长白山,他们结婚五年,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到半年。
外婆在信里说,那年冬天外婆得了风寒,咳得整夜睡不着。外公听说后,在长白山的雪地里找了块背阴的岩石,把刚落下的新雪装进铁盒,裹了三层棉袄,托探亲的战友捎回来。战友说,外公怕雪化了,一路上都把铁盒揣在怀里,火车上别人劝他放行李架,他也不肯,说雪化了,他媳妇的病就好不了了。
“后来雪没化,我的病也真好了。”外婆的字迹在这里顿了顿,多了个小小的墨点,“你外公总说,长白山的雪最干净,能治百病。可他不知道,治我病的从来不是雪,是他揣在怀里的心意。”
林晚秋的眼泪落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外婆躺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说:“晚秋啊,以后要是想外婆了,就去看看樟木箱里的雪。雪还在,外婆就还在。”那时候她只当是老人的胡话,如今才懂,外婆说的不是雪,是藏在雪背后的,跨越了几十年的牵挂。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阁楼的木格窗,落在樟木箱里。林晚秋把铁盒轻轻放回箱子,又将棉袄和信仔细叠好。她站起身时,闻到樟木香气里混着淡淡的雪意,像外婆走的那天清晨,窗台上积的薄雪,清冷却温柔。
下楼时,林晚秋把那把木柄钥匙串在了自己的钥匙扣上。钥匙扣是只小小的布老虎,是外婆亲手缝的,老虎的眼睛用黑纽扣缝成,亮晶晶的,像极了外婆看她时的眼神。她摸着布老虎的耳朵,忽然想起外婆常说的一句话:“人心就像樟木箱,只要把心意好好藏着,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变味。”
玄关的挂钟敲了三下,阳光透过玻璃门洒在地板上,暖融融的。林晚秋走到阳台,看着远处的梧桐树。树叶上还挂着雨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樟木箱里,那捧藏了十年的,不会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