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珑没有丝毫犹豫,两人手脚并用,迅速翻过铁丝网,落地后毫不停歇,向着前方未知的黑暗发足狂奔。
身后,狗吠声、人的呼喊声与杂乱的脚步声紧追不舍,手电的光柱在夜空中胡乱扫射,几次险些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这边!”黄耀琛猛地拉住江雪珑,一个急转,钻进了路旁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芦苇高大,瞬间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躲起来没用!”江雪珑急促地低语,气息微乱,“狗鼻子灵,很快会循着气味找过来!”
黄耀琛没有解释,只是迅速低头看向脚边。
江雪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借着远处码头微光和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地上几大坨深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牛粪。那特有的气味在紧张的空气中若隐若现。
江雪珑瞬间后退半步,脸上写满了抗拒,脱口而出:“我拒绝!”
黄耀琛动作却快得惊人。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那件价值不菲的阿玛尼外套,直接按在最大的一坨牛粪上,用力且均匀地摩擦了几下,让那特殊的气味彻底浸染布料。然后,他决然地拉住还想挣扎挣扎的江雪珑蹲下,将散发着浓烈气味的外套猛地罩在两人头顶,形成了一个狭小、密闭且“味道感人”的空间。
江雪珑被他强行按在身侧,刚捂住口鼻,就听到追兵的脚步声和狗吠声已经到了芦苇丛边缘。
“搜!肯定躲在这片芦苇里了!”
“分头找!”
两人立刻噤声,紧紧挨着蹲在芦苇丛中,头顶着那件“生化武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强光手电的光束在芦苇杆间扫来扫去,最近的一次,几乎就从他们藏身之处擦过。几只狼狗在附近焦躁地来回嗅着,鼻息粗重,但奇怪的是,它们在接近牛粪区域时,明显迟疑了,绕了几圈,发出困惑的呜呜声,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妈的,狗跟丢了!”一个声音抱怨道。
“算了!别找了!”另一个声音打断他,带着几分急切,“码头那边的事更重要,耽误不起!要是让三联帮知道,在今晚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地盘上竟然混进了外人,更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
这个理由说服了同伴,那人低骂了一句,高声喊道:“撤了撤了!回码头!”
脚步声和狗吠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确认周围彻底安静下来,黄耀琛才一把掀开头顶的外套,新鲜空气涌入,两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他看也没看,直接将那件承受了太多的阿玛尼外套扔进了芦苇丛深处。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芦苇丛另一侧钻出,继续前行,终于在一片漆黑的荒野中,看到了一点孤零零的灯火,那是一家亮着昏黄灯光的杂货店。
他们快步走过去,仿佛沙漠旅人看到了绿洲。来到柜台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手放在了公用电话上。
“我给方魁打个电话。”黄耀琛开口。
“我给莱斯利打个电话。”江雪珑同时说道。
两人均是一愣,看向对方。
江雪珑率先放开手:“那你先。”
黄耀琛也同时松手:“你先吧。”
柜台边,咬着槟榔的老板娘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带着点看戏的趣味,含糊不清地说:“干什么推来推去的啦!” 她一把抓起电话听筒,塞到江雪珑怀里,“你打啦!”
江雪珑不再推辞,接过听筒,拨出了一串泰国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却始终无人接听。
“没人接,”她有些失落地放下听筒,“可能演出结束还没回酒店。我等下再打。”她把电话让给黄耀琛。
黄耀琛迅速拨号,这次很快就被接起。
“是我。”他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黄耀琛一直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只说了声:“好,我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他转向江雪珑:“方魁已经带人到高雄了,很快跟我们汇合。”他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补充道,“‘二师兄’也跟他在一起。”
江雪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二师兄”指的是谁,顿时又惊又喜:“莱斯利跟方魁一起来了?!” 随即,一股强烈的自责涌上心头,“一定是我消失了这几天,让大家着急了……连还在东南亚巡演的人都找到方魁那里去了。该不会还把我当失踪人口报警了吧?”
就在这时,杂货店的老板娘盯着江雪珑看了半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指着她喊道:“啊!你是不是那个……《搭错车》的阿美啦!”
还没等江雪珑回答,老板娘转身就朝里屋兴奋地喊了一嗓子:“王建宏!快出来啦!你喜欢的阿美来了啦!”
黄耀琛原本淡漠的脸立刻微微蹙眉,警惕地看向屋内。
一个摇着蒲扇、穿着白色背心的大叔慢悠悠走出来,背心的下摆高高卷起,露出圆滚滚的肚子,嘴里嘟囔着:“什么我喜欢的阿美,你不要乱讲,我除了喜欢你,我还敢喜欢谁……” 当他的目光与微笑着的江雪珑交汇时,顿时一愣,随即一惊,低头看了眼自己不甚雅观的装束,手忙脚乱地把卷起的背心放下来遮住肚子,然后才难以置信地大喊:“江雪珑!你不是香港人吗?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
江雪珑还来不及解释,这位叫王建宏的大叔已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跑到隔壁的修车铺门口激动地喊:“《搭错车》的阿美到我店里来啦!你们快来看啊!”
顷刻之间,江雪珑就被闻讯赶来的大叔大婶们团团围住。每个人都充满了好奇,七嘴八舌地问:
“他们都说你是香港人,但你把眷村人演得那么好,应该是我们台湾人才对吧?”
甚至有人把剧情和她本人混淆起来,关切地问:“你跟时君迈后来怎么样了?和好了吗?”
黄耀琛虽然想强行留在江雪珑身边,以免发生推搡时能保护她,但架不住群众的热情,他被涌动的人潮硬生生挤出了包围圈。他抬手看了看表,找老板娘买了包烟,默默走到屋檐下,独自点燃了一支,烟雾缭绕中,他看着那片热闹的中心。
包围圈中的江雪珑似乎并不烦躁,她很耐心地回答着五花八门的问题,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亡命奔逃从未发生。
就在大家兴致勃勃,甚至要搬板凳、开汽水坐下来慢慢聊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由远及近。十几辆黑色商务车组成的车队疾驰而来,稳稳停在杂货店外的空地上。车门纷纷打开,几十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精干的保镖迅速下车,无声地在街边散开戒严,气势惊人。
方魁那魁梧高大的身躯从为首的车里下来,他先是扫了一眼人群,目光锁定了在屋檐下抽烟的黄耀琛,确认他无恙后,便转身,像拎小鸡一样把精瘦的方钺从车里拎出来,推到黄耀琛面前。
方钺耷拉着脑袋,不停地认错:“琛哥,对不住,是我搞错了船号,是我办事不力……”
黄耀琛只是摆了摆手,没说什么,目光却投向了另一边。
另一边,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张国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被围住的江雪珑。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分开人群,在众多惊讶和好奇的目光中,一把将江雪珑紧紧抱在怀里。
江雪珑先是一惊,待到看清是他之后,脸上瞬间绽放出安心的、灿烂的笑容,也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住他,仿佛要将这几日的担忧与漂泊都融进这个拥抱里。
两人就在这小小的杂货店前,在众多陌生大叔大婶的包围圈里,拥抱了很久。周围的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和议论:“很配啊!”“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祝福你们啦!”
江雪珑仰起头,看着张国容带着倦意却满是担忧的脸,主动开口:“让你担心了。我这边出了点意外情况,没办法联系任何人。”她好奇地问,“你不是在泰国吗?怎么跟方魁一起来了?不耽误巡演吗?”
张国容看着她一脸“不知外界风雨”的样子,苦笑一声,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真是……香港都乱成一锅粥了,当事人却一无所知,简直……傻得可爱。”
江雪珑愣了愣,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简单:“出什么事了?”
对于“香港乱成一锅粥”的想象,她本能地联想到“无独有偶”的层面,但又立刻否定,不应该啊,现在时间还早呢,中英联合声明都没出。这话她没问出口,但脸上写满了好奇与一丝不安。
看她这副表情,张国容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拉着她的手,避开人群,将这几日香港发生的风波,以及他如何找到王经,如何追问陈会敏,又如何独自找上方魁的经过,娓娓道来。
“……所以,我就跟着方魁和方钺,火速赶来高雄了。”张国容说完一切,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坚定,“不管你想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知晓了所有情况的江雪珑,深深蹙起了眉头。她沉默思考了半晌,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锐利。
“现在就回香港,”她斩钉截铁道,然后拉起张国容的手,大步走向停在街边的那一排商务车,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我的决定是——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