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罗兰度》的开机仪式,选在新界清水湾道一段僻静的山路旁。初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海面上洒下细碎的金芒。坡下不远处,蓝澄澄的海水轻轻拍打着礁石,剧组搭建的“罗兰度修车行”就立在海湾一隅,铁皮外墙在日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泽,与对面无垠的大海相映,粗犷中又带着一抹诗意。
王经正倚靠在一台道具车前,给陈栢翔和江雪珑说戏;陈栢翔却表情夸张、肢体语言丰富地跟两人说起笑话,一如戏中爱耍宝的罗兰度;江雪珑则不时点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捧场的模样就像戏中喜欢罗兰度的雪儿一样。
三人的说笑声在修车行外回荡,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麻雀。这时,一阵沉稳而持续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宁静。十余辆黑色商务车如长龙般缓缓驶入,在片场外围整齐停驻,车门开启的声响此起彼伏。
“大佬到了。”陈栢翔收起笑容,低声提醒。
江雪珑抬眼望去,只见陈会敏在十余位随从的簇拥中稳步下车。他穿着一件夏威夷风情的印花衬衫,外搭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嘴里熟络地与王经、陈栢翔打着招呼,那双锐利的眼睛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江雪珑的身影。
他径直走到三人面前,最后朝江雪珑伸出手,脸上带着江湖人特有的、看似豪爽实则锐利的笑容:“江小姐,终于有机会同你合作。真人比电影里更靓。”
“陈生过奖了。”江雪珑礼貌地伸手回握,指尖刚触及对方带着薄茧的掌心,在他试图用力握住之前,便已灵巧地收回。
在众人准备上香时,王经拉住江雪珑,二人放慢脚步,渐渐落在了队伍最末端。他侧身在江雪珑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陈生早年当狱警时就与社团搭上了关系,后来转职警察,算是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被警队查出涉黑背景开除后,索性就真的入了社团。有句话叫'腿有李晓龙,拳有陈会敏',他很能打,是14K的双花红棍,说一句二把手都不为过。很多明星上赶着巴结他寻求庇护,但我劝你同他保持距离。”
江雪珑心下了然,却故意追问:“为什么啊?”
王经没有直言,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日本鬼子打过来的时候,汉奸都觉得自己是在保护中国人。但汉奸就是汉奸。”
江雪珑瞄了他一眼,王经这张嘴呀,真跟淬了毒似的,毫不留情。她明白王经的深意——所谓黑白通吃,不过是骑墙之术。看似在维持秩序,实则是既得利益者在经营一种便于掌控的平衡。
他会在社团拿枪指着演员拍戏的时候,出面劝说:“演啦,忍一忍就过去啦,不演命都没啦!”
也会在演员为社团拍完戏却拿不到片酬时,出面讨薪。只不过,从原本的八百万,降到一百万而已。
这种人,或许比纯粹的恶人多一分道义,却又比真正的改革者少十分勇气。受他庇护者视其为守护神,但清醒的人都看得出,他不过是那个暴力系统的人质兼管家。而江雪珑,向来最不屑这般墙头草。
“放心吧。”她语气平静,心里却想:她还用不着骑墙派的庇护。
第一日的拍摄,主要集中在陈栢翔饰演的罗兰度,与陈会敏饰演的社团老大余人达之间的恩怨。
这场戏讲述的是余人达开着超跑载着靓女在山上飙车,结果车坏在半路,只能拖到罗兰度的修车行修理。本来一天就能修好,罗兰度却骗他要修一个礼拜,然后偷偷开着余人达的跑车出门泡妞。
不料余人达在街上恰巧看到了自己的车,发现被骗后,当即把罗兰度暴打一顿送进了医院。他自己则因为罗兰度偷开车时与交警飙车,背黑锅被警队拘留了些时日。
这日,余人达刚被释放出来,便带着小弟杀气腾腾地赶到医院报复。罗兰度收到风声,连滚带爬地四处躲藏,慌乱中钻进了一间异常豪华、如同总统套房般的病房。
他好奇地往里走,只见一张华丽的公主床上,坐着一位长发飘飘、身着白色法式睡裙的“公主”——正是江雪珑饰演的雪儿。她正捧着一包虾条,吃得津津有味,粉色唇瓣吮吸过指尖沾着细碎的虾屑,仿佛那是世上最诱人的美味。
罗兰度看得入神,不自觉地走近。
雪儿却嘟起嘴,用带着几分稚气的娇憨语气说:“你挡着我看《神奇小飞侠》了。”
他这才发现,对面墙上挂着的超大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色彩鲜艳的动画片。
这时,门外传来余人达和小弟们的嘈杂声。罗兰度心知现在不能出去,急中生智,连忙说自己也很喜欢看这个动画片。雪儿立刻欣喜地拍拍床边的位置:“那你坐过来一起看啊!”罗兰度求之不得,赶紧坐下,雪儿还大方地将手里的虾条分享给他。
另一边,余人达在罗兰度的病房扑了个空,顺手拿起床头放的核桃吃,不料却被核桃卡住喉咙。他随手拿起一杯黄色液体仰头喝下,却并没能将核桃成功咽下去。他正想开门求救,恰巧被偷偷溜回来的罗兰度开门撞到了头!这一撞,核桃彻底卡死,余人达晕了过去。
罗兰度手忙脚乱地将他拖到另一张空病床上。谁知,这张床的病人原定是做结扎手术的……余人达在昏迷中被错误地“结扎”了。醒来后,得知此“噩耗”的余人达暴怒,发誓与罗兰度不死不休。
“cut!”王经满意地喊了停,现场专注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
江雪珑指着桌上那杯被余人达喝掉的、原本是罗兰度要交给护士化验的“尿液”,好奇地问王经:“导演,这杯到底什么成分啊?”
王经故意逗她,拿起杯子作势要递过来:“你要不要来一口试试?”
江雪珑一脸敬谢不敏,后退半步:“婉拒了哈。”
“啤酒啦!”王经哈哈一笑,不再卖关子。他顺手从旁边拿起一罐本地常见的生力啤,晃了晃,然后“啪”地拉开拉环,自己灌了一口,畅快地说:“哇,好正!”
王经接着对江雪珑嘱咐道:“明天都是你的戏份,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
江雪珑点头应下。可当她收拾好东西,走向自己那辆醒目的玫红色保时捷时,却发现那十几辆黑色商务车一字排开,恰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由蹙起眉头,目光扫过这列颇具声势的车队。
停在她正前方的那辆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陈会敏探出身子,脸上带着豪爽又志在必得的笑容,看似礼貌地发出邀请:“阿珑,今日很开心认识你,赏脸一起去吃个宵夜啊?”
这“赏脸”二字,无形中施加了压力。不去,就成了不给面子。若是一般女演员,或许就硬着头皮答应了。但江雪珑,从来就不是一般女演员。
她正欲干脆利落地拒绝,一阵刺耳又急促的喇叭声猛地响起,由远及近!
只见又一辆黑色商务车,毫不客气地冲上人行道,一个急刹,精准地别在了陈会敏的车与江雪珑之间,将双方彻底隔开。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方魁那张冷峻的面孔。
方魁看都没看江雪珑一眼,目光直接投向对面的陈会敏,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琛哥请你吃宵夜。”
陈会敏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一方面疑惑着兴义堂的老大黄耀琛为何会突然请他吃宵夜,另一方面又对错过与江雪珑拉近关系的机会感到些许遗憾。但他心里盘算着,江雪珑在剧组还要待上两个月,暂时跑不了,而黄耀琛的邀请,若是拒绝,恐怕后果难料。两相权衡,他立刻换上一副荣幸之至的表情,带着几分得意对身后的小弟们挥手:“我去同琛哥吃宵夜,你们先回去。”
那神态,仿佛能被黄耀琛邀请,是天大的面子。
陈会敏整理了一下衣领,上了方魁的车。方魁自始至终没与江雪珑有任何交流,直接驾车离去。那十几辆黑色车队,也立刻如同鸟兽散。
江雪珑站在原地,望着车队扬起的细微尘土,轻轻挑眉。
黄耀琛……这时间点,来得可真够“巧合”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