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与河州边境,朔风卷着砂砾如刀割面。
三顶牛皮帐篷在谷地背风处支起,帐外赤蝎卫甲胄森然,靴底铁钉嵌着未化的血冰,在暮色中泛着幽蓝。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梁乙埋眼底的寒意。
他指尖叩击着鎏金狼首案几,面沉如水。
鬼画单膝跪地,黑袍上的赤蝎纹在火光中扭曲如活物。
他左颊三道爪痕泛着青紫,\"梁相放心,末将已在红柳滩做好布置,只待刘大人的 ' 好消息 ' 传到,定教木征首尾难顾。\"
刘廿负手立于帐帘处,玄色官袍上的狼首纹在摇曳灯火下忽明忽暗。
他嘴角勾起半分笑意,泛着紫黑的指节蹭过腰间的剑鞘。
\"梁相放心。\" 刘廿上前一步,\"属下已给赵勾什放出消息,若能引发河州与吐蕃之争,便助他做河州之主。\"
梁乙埋接过信笺,瞳孔在火光中骤然收缩:\"散布假消息?这赵勾什是否可信?\"
\"可信不可信也不重要。\" 刘廿冷笑,靴底碾过帐内冻硬的牛粪,\"若他愿意,这消息自然是真的,只是事后的河州之主是谁当然是皇后娘娘和国相来定。\"
“若是告诉了木征,我们却正好趁着河州首位难顾,熙州新立,拿下孤立无援的昆仑,到时河州与木征的项上人头自然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刘廿躬身行礼,显出极为得意的样子。
鬼画猛地抬头,爪痕因激动而抽搐:\"刘大人是说... 奇袭昆仑?\"
\"正是。\" 刘廿指尖划过舆图上昆仑派的标记,那里被朱砂画了个狰狞的叉,\"昆仑派内斗方息,白岚那丫头根基未稳,岁绵阳被送往西安救治。只要趁木征分神之际,效仿古之白衣渡江,派死士扮作商队混进山门,里应外合拿下昆仑 ——\"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梁乙埋铁青的脸:\"昆仑一破,河州便成了断脊之犬。中原江湖与边疆的联系被切断,木征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只能困死在河州城!\"
梁乙埋忽然放声大笑,震得帐顶积雪簌簌而落。他抓起案上酒囊猛灌一口,酒液顺着虬髯滴落,在狼首案几上砸出暗红斑驳:\"好!好个声东击西!刘大人果然深得梁皇后赏识。\"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赤蝎卫掀开帐帘,兜帽下的脸冻得发紫:\"梁相,烽火急报 —— 唃厮罗的使者已到河州城下,说是要讨还被截的盐引!\"
梁乙埋霍然起身,狼首案几被撞得哐当作响。他与刘廿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燃起嗜血的光芒。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梁乙埋挥手命鬼画,\"即刻点齐五百死士,随刘大人奇袭昆仑!我亲率铁骑前往河州,定叫木征那厮首尾不能相顾!\"
刘廿躬身领命,笑容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帐外风雪更骤,赤蝎卫的马蹄声如雷滚过荒原。黑风谷的夜色里,一场席卷河州与昆仑的血色阴谋,正随着漫天飞雪悄然展开。
德吉茄和卓踉跄着钻出角厮罗大军的营帐时,落日正将他的影子碾成碎金。
三天三夜未合眼的他,额发黏着干涸的血痂,藏袍下摆还沾着昨夜跋涉时的荆棘刺 —— 那是他为抄近路留下的印记。
帐外甲士的长矛森然如林,矛头挑着的氆氇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 \"唃厮罗\" 三个梵文被风沙磨得模糊,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思绪。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触到颧骨处的刀疤 —— 那是三年前抵御西夏狼骑时留下的,如今却在这趟劝和之旅中显得格外讽刺。
角厮罗的牛皮大帐内,酥油茶的香气混着藏香的沉郁。吐蕃赞普端坐虎皮王座,金冠上的红宝石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德吉茄泥泞的靴底。
\"白兰部的勇士,可是带来了木征的降书?\" 赞普的声音带着高原特有的粗粝,帐幔后的阴影里,和亲来的西夏金山公主李朵兰款步走出。
她头戴嵌绿松石的金冠,锦袍上的凤凰纹在烛火中恍若活物,指尖捻着一串珊瑚佛珠,每颗珠子都磨得圆润如血。
德吉茄攥紧了腰间的牦牛骨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赞普明鉴!西夏人诡计多端,前几日还在红柳滩袭扰我部商队!\"
他越说越急,藏语中夹杂着汉语的磕绊,\"木征首领让我转告,河州愿与赞普共守边疆,绝不能信西夏人 ——\"
\"哦?\" 李朵兰轻笑出声,佛珠在指间转出清脆的响,\"德吉茄勇士这话,倒像是木征怕了西夏铁骑又要倒戈。\"
她上前半步,锦袍下摆扫过德吉茄的战靴,\"我西夏与赞普世代友好,此次和亲带来的三千匹河曲马,可都是能踏碎雪山的良驹。”
李朵兰顿了顿,“倒是木征,截了赞普的盐引不说,前回阵斩赞普使者投奔西夏,这是又要斩了西夏使者投奔赞普?\"
德吉茄和卓的脸涨成绛紫色,像被高原烈酒灼烧:\"那是因为... 因为西夏人从中挑拨!\"
他急得跺脚,骨棒磕在毡毯上发出闷响,\"前月野利部的人被他们诬陷通敌,如今又想挑唆赞普与河州开战,这不是诡计是什么?\"
赤玛蕾抬手抚了抚鬓边的金步摇,笑意却未达眼底:\"勇士这话可就奇怪了。\"
她转身面向角厮罗,声音陡然柔媚,\"赞普您想,若我西夏真要开战,何必送公主来和亲?倒是木征,怕赞普与我朝联手,这才派您来花言巧语。若吐蕃和西夏开战——\"
她指尖一扬,指向河州方向,\"最大的受益者可不就是河州,毕竟他可是赞普的亲弟弟,万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德吉茄和卓却是心里一惊,他素知木征为人,如今却越说越像个图谋赞普大位反复无常的小人,这言外之意自己听得出,赞普自然也听得出。
角厮罗终于开口,指节叩击着身前的银壶:\"白兰部的勇士德吉茄和卓,你且退下吧。\" 赞普的目光掠过他狼狈的模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孤自有决断。\"
德吉茄和卓走出营帐时,暮色已浓。风沙卷起他的藏袍,露出内里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衬衣。他回头望向帐内摇曳的烛影,赤玛蕾的笑声隐约传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他的耳膜。
\"西夏人... 诡计多端...\" 他喃喃自语,拳头砸在身旁的牛皮鼓上,鼓声沉闷如他此刻的心情。远处角厮罗大军的篝火连成一片火海,映得天空血红,恰似李朵兰锦袍上的凤凰纹。
他不知道,当他转身时,李朵兰正隔着帐幔看着他。而角厮罗手中的银壶,正悄悄滑过桌沿,壶底刻着的西夏狼首纹在阴影中泛着冷光。
德吉茄和卓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拴马桩,牦牛骨棒拖在地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像一道未写完的辩词,最终被风沙无情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