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回来那晚,苏檀攥着烧得发黑的铜吊牌冲进县保卫科。
张所长正就着煤油灯翻档案,镜片上蒙着层灰。
“张叔,这牌子。”她把铜牌拍在桌上。
张所长推了推眼镜,镊子夹起牌子对着光。
“铜质不对。”他用放大镜刮了刮边缘,“七零年的矿场哪来这种电解铜?这工艺至少是民国的。”他翻开檀家户籍本,手指从“苏檀”名字上划过,“档案里没苏晓,檀怀瑾就一个女儿。”
顾沉砚靠在门框上,军靴尖碾着地上的碎土。
“陷阱。”他突然开口,“那女人故意引我们去矿场,爆炸、铜牌,都是为了坐实‘双生姐妹’的假身份。”
苏檀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她想起废墟里那声“苏晓”,想起父亲日记本里模糊的字迹——原来不是记错了,是有人故意往她脑子里塞钩子。
敲门声惊得油灯晃了晃。
林致远站在门外,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
“苏小姐,南洋那边催了。”他递过一份认亲文件,“老宅律师说,月底前不去檀园办手续,海外资产就要充公。”
“檀园?”苏檀接过文件的手顿了顿。
她记得父亲提过,老宅叫“檀庐”,青瓦白墙,门楣上刻着“松竹梅”。
林致远抬眼时,她看见他瞳孔缩了下。
“可能是方言口音。”林致远笑,“苏小姐考虑得怎样?我明天就订去广州的车票。”
“容我再想想。”苏檀把文件推回去,“父亲病着,我得先安顿好他。”
林致远走后,苏檀立刻去了城北菜市场。
周桂兰正蹲在菜摊后剥蒜,见她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檀丫头,找我啥事儿?”
“见过这个人吗?”苏檀递出林致远的照片。
周桂兰眯眼盯了半分钟,蒜皮“啪”地掉在地上。
“九年前!”她一拍大腿,“纺织厂仓库,我去送布料,看见他跟个戴金丝眼镜的南洋商人说话。那商人说‘计划该启动了’,他点头说‘等檀家的丫头长大’。”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谢过周桂兰,转身往保卫科跑。
顾沉砚正蹲在林致远借住的知青点窗下,手里捏着半张密电。
“李春来刚翻的皮箱夹层。”他把电文递给她,“‘目标已锁定,等待指示行动’——署名程远。”程远是三个月前被捕的敌特,早该在牢里写交代材料。
“他要跑。”顾沉砚突然拽着她往院外冲。
林致远的黄包车刚拐出巷子口,顾沉砚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李春来带着民兵从街角窜出来,把黄包车围了个严实。
“苏小姐,这是做什么?”林致远扯了扯领带,笑容没变。
“程远的密电在你箱子里。”顾沉砚摸出配枪,“解释解释?”
林致远的脸瞬间白了。
他猛地扑向黄包车夫,却被李春来卡住手腕按在墙上。
“你们以为我是大头目?”他突然笑起来,嘴角渗出黑血,“我就是个传信的……真相在你父亲……”话没说完,他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县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子发酸。
苏檀站在病房外,看护士给林致远洗胃。
顾沉砚从口袋里摸出个皮质笔记本,是从林致远西装内袋掏的。
最后一页皱巴巴的,字迹潦草:“真相在你父亲口中。”
苏檀的手开始抖。
她想起今早出门时,父亲蜷在土炕上咳嗽,咳得床单上都是血点。
她摸出兜里的铜吊牌,转身往家跑。
推开门的刹那,檀怀瑾正攥着枕头喘气,额角的汗把蓝布衫浸透了。
“小檀……”他伸出枯枝似的手,“爹有件事……”
“您先歇着!”苏檀扑过去扶他,“我这就去县医院请专家,明天就去省城……”
檀怀瑾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她手背。
“来不及了……”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当年在南洋……”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拍在玻璃上。
苏檀握着父亲的手,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汽车鸣笛——是顾沉砚找来了县医院的老中医。
可父亲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那句“苏晓是……”,终究被风声卷散在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