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刚刚经历过浩劫、尚显萧瑟的大凌城街道上。
飞天鱼的鲜香似乎还残留在唇齿间,却已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顾姚婻与继生并肩走着,沉默笼罩着两人,那份心照不宣的回避,像一层薄冰,看似平静,却随时可能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黑暗。
“出去散散步吧。”继生忽然开口,声音温和,打破了沉寂。
顾姚婻没有异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都显得有些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未干的血痕之上。
街市上行人稀少,偶尔有零星的摊贩,脸上也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惶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僧袍的庙祝僧人迎面走来。
他面容枯槁,眼神却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通透,他一眼便瞧出眼前这对气质不凡的男女眉宇间凝结的沉郁与死气,如同乌云压顶。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拦在二人面前,声音带着劝诱的平和,“二位施主,观面相似有沉重心事郁结难解。何不随贫僧去寺中上柱香,求个心安?佛祖慈悲,或可指引迷津,青音寺香火虽微,心诚则灵。”
继生闻言,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顾姚婻,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几分探究和释然的笑意:“拜过佛吗?”
顾姚婻的目光掠过僧人殷切的脸,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缓缓摇头,声音清冷而坚定:“顾姚婻……不信神佛。”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睫微颤,目光转向继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试探,抿了抿唇,轻声问:“拜拜?”
继生点了点头,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包容:“好的。”
于是,他们买了两把最普通的线香,跟着那引路的僧人,穿过几条冷清的巷陌,来到了一座香火并不算鼎盛、却透着古拙宁静的寺庙——青音寺的一处分院。
大殿内,檀香袅袅,一尊金身佛像端坐莲台,宝相庄严,低垂的眼眸仿佛悲悯地注视着芸芸众生,阳光透过高窗,在佛像的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各自点燃了手中的三根香,青烟笔直上升,带着香客的祈愿。
继生没有立刻下拜,而是看着那香烟,忽然轻声问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知道怎么办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顾姚婻的目光落在佛像慈悲的脸上,静默片刻,才轻声回答:“会的,先生。”
她不再犹豫,径直走到蒲团前,双膝跪地,动作没有一丝敷衍,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虔诚。
她双手持香,高举过顶,然后深深拜下,额头触及冰冷的蒲团,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叩拜都无比认真,无比用力,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痛苦、不甘、愤怒和祈求,都通过这最原始的方式,传递给那高高在上的神只。
拜毕,她起身,将三根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之中,青烟缭绕,萦绕在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庞旁。
继生看着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也上前,依样跪拜,上香。
动作同样庄重,却似乎比顾姚婻多了一份看透世情的平静。
香插好,他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跪姿,目光落在袅袅升腾的香烟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说给身边的顾姚婻听:
“求菩萨显不显灵?好像应该是没有的吧……”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嘲的疲惫,“现在,大概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苍凉:
“如果求这泥塑木雕的神佛真的有用的话……你之顾姚婻,我之继生,哪怕在这冰冷的地上跪上个十年半载,头一直磕到深可见骨,将这寺院的门槛踏破,将身上所有的钱财、甚至性命都散尽……怕是也愿意的……”
他微微侧头,看向顾姚婻的侧脸,目光深邃:
“你现在……应该还算小吧?于我而言,是如此。你读过多少书?认过多少字?可曾因为现在这铺天盖地的苦难,而怨天尤人?觉得这个世道太不好,太浑浊?山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山下这些蝇营狗苟的凡人,似乎都一个样.....”
继生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天底下,到底还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美好,是我们再怎么睁大眼睛,穷尽一生也无法看到、不曾知道的……”
他忽然惨然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反正……先生我,算已经游历了大半个大凌州……美好的事情,不曾多见。只见过青山多妩媚……那么,我见青山,青山见我,也该如此?”
他像是在问佛,又像是在问己:
“凡夫俗子拜菩萨求菩萨,求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心安。佛说渡人,也渡己,手持念珠,终究不过是自求而已。儒家学问,讲究的也是一个自我内求,往深求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到头来,多少是修己,多少是求人?道家呢?断绝红尘,远离俗世,七情六欲皆绝,只求一个清净道心,可这人间烟火,七情六欲,当真斩得断吗?清净了,就真的得道了吗?”
继生抬起头,目光穿透大殿的穹顶,仿佛望向无尽的虚空,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疲惫:
“思来想去……好像不是谁都有错,也不是谁,都是全对的……这世间的道理,怎么就这么难说清?”
他忽然转过头,直直地望向顾姚婻,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倦怠,轻声问道:
“小婻,告诉我……你最痛苦、最绝望,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连呼吸都像在吞刀子的那段时间……心里想的,是什么?”
顾姚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继生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探询,犹豫了片刻,仿佛在撕开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最终,她直视着继生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
“我想要……拉着这整个天下,陪我一同去死。”
这回答如此暴戾,如此绝望,却又如此真实,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听者的心上。
继生看着她,没有惊讶,没有斥责,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印证,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悲悯和自嘲的笑容。
他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带着深深疲惫和绝望挣扎的语气,缓缓说道:
“顾姚婻……那你知道先生我,最早最早,在那段同样觉得天地无光、活着比死还难受的日子里……想的一个极端,是什么吗?”
顾姚婻摇摇头:“不敢相信。”
继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否认,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重锤:
“好痛苦,好绝望,好难受,好他妈的想去死……”
“可又好他妈的,想活下去啊!”
“要是…...要是可以活下去的话……”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说出了那句让顾姚婻瞬间如坠冰窟的话:
“……叫我去死,又何妨?”
“不可以!!!”
顾姚婻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死死抓住继生的手腕,力气之大,指节都泛白了。
她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变得尖锐:
“先生!先生你……你不能这么想!绝对不可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而认真,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把对方从悬崖边拉回来:
“先生要是这么做了……我该怎么办?!主人……主人她又该怎么办?!先生你知道的吧……主人她……她一直以来最……最……”
“嘘……”
继生伸出食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打断了顾姚婻几乎要失控的呐喊。
他脸上的绝望和挣扎消失了,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带着一丝超然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番剖心泣血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所以说啊,”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平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要多去走走看看。走得慢点也无妨,恰好可以看看沿路的风景,都是……甚美。”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忽然又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困惑,与之前的平静截然不同:
“但其实……在看过那座武道长城以后,在出了那一剑以后……我心中便更难明白这个世道了!根本就不知道谁对谁错!天底下怎么尽是这么麻烦的事!”
这最后两句话,语气突兀地转换,带着一种不属于继生平素温润的暴躁和迷茫,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姚婻心中的某个开关。
她猛地抬头看向四周!
原本香火缭绕、偶尔有零星香客低声诵经的佛殿,此刻竟变得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只有她和继生,以及那尊沉默的金身佛像!
不,还有人!
在佛像旁侧的阴影里,不知何时,静静站立着一位青丝如瀑、直垂腰际的貌美尼姑。
她赤着一双雪白晶莹的玉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身姿如弱柳扶风,容颜绝美得不似凡尘中人,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琉璃般纯净剔透,毫无感情波动,如同深潭古井,却奇异地让人移不开眼,只觉得那是一种超越了世俗审美的、近乎神性的美。
她是这座分院的方丈——琉璃。
她双手合十,对着顾姚婻和继生,面无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顾姚婻没再看她,猛地站起身,看向寺庙之外。
只见寺庙大门之外,并非来时的冷清街巷,而是视野陡然开阔!十里之外,一个熟悉的白发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旷野的风中,衣袂飘飘,目光深邃地望向这里——正是李白!
再猛地回头看向继生!
继生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回了蒲团之上,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目光温和却又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看向顾姚婻:
“好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你现在……可以做选择了。”
做选择!
顾姚婻瞬间如坠万丈冰窟!
心湖之上,方才因继生那番话掀起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此刻又被投入了巨石!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淹没!
她一会儿看向盘坐的继生,一会儿看向外面逆着光看不清面容的李白。
这两条路……
就是两条截然不同的极端……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大殿内檀香依旧,佛像沉默。琉璃方丈的目光无悲无喜,十里外的李白,身影在风中显得格外遥远。
顾姚婻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她的脸色变幻不定,眼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
最终,所有的风暴都归于一种奇异的平静。
片刻后,顾姚婻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清淡、却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笑容,她对着盘坐的继生,深深作揖,行了一个弟子礼,声音清晰而平静:
“先生今日教诲,顾姚婻……都记下了。”
说完,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一步不停,径直向着寺庙那敞开的、洒满逆光的大门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步伐坚定,仿佛走向的不是门外的旷野,而是她早已在心中选定的那条……孤独而冰冷的道路。
继生看着她决然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惋惜,有理解,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他眨了眨眼,也缓缓站起身。
琉璃方丈再次对着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继生对着琉璃方丈,亦是颔首回礼,然后转身,也向着大门走去。
当顾姚婻和继生两人的身影同时踏出寺庙大门的瞬间——
身后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模糊。
琉璃方丈的身影悄然消散,如同从未存在。
大殿内,香客们的身影重新显现,低低的诵经声、檀香的烟气、甚至阳光透过高窗的尘埃,都恢复了原状。
仿佛刚才那空寂的对话、那琉璃般的女子,都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顾姚婻站在寺庙外的阳光下,没有回头去看那恢复喧嚣的庙宇,她只是看着前方蜿蜒的道路,轻声问道:
“先生,这是要去哪?”
继生站在她身侧,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带着点孩子气的、轻松惬意的笑容,仿佛刚才殿内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他伸了个懒腰,语气带着点任性和理所当然:
“只准你心中有气,不准我心中有气?归根结底,你只是我弟子的仆人罢了,而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容里透出一股锐利的锋芒,“我可是她的先生!山上神仙我打不过,是非难说、道理弯弯绕绕的理我说不过……可如今,那么一群凡夫俗子,仗着人多势众、国大势强,明摆着欺负到我学生头上了!还是占着‘和亲’这种狗屁不通的‘大义’!”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冰冷如刀:
“这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了结的事。”
“杀一人,须抵上他们所有人的命……”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和决绝。
继生抬起头,望向天边大隋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万水千山,落在了那座悬挂着爱人头颅的城楼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学生弟子的求救,先生师父……已经收到了。”
“那么接下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按先生所想的道理……来说了。”
话音刚落!
继生将两指放入口中,猛地吹出一声清越而悠长的口哨!
口哨声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去,穿透了空间,直达大凌皇城最深处、那处连当今皇帝都无权擅入的禁地——大凌地宫!
“唏律律——!!!”
一声如同龙吟般高亢、充满了远古蛮荒气息的马嘶声,猛地从地宫深处炸响!这声嘶鸣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瞬间响彻了整个皇城上空,震得无数人耳膜生疼,心头狂跳!
轰隆隆!
地宫沉重的石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内部撞开!烟尘弥漫中,一道雪白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
那是一匹神骏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马!
通体毛发如雪,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闪耀着如同最上等绸缎的光泽,它体型高大健硕,远超寻常骏马,四肢修长有力,肌肉线条充满了爆炸性的美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燃烧着如同熔金般的火焰,充满了桀骜不驯的野性和睥睨天下的霸气!
蹄霜悍马!
传说中,第一代大凌皇凌阳帝的坐骑!曾伴随凌阳帝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在凌阳帝最终战死沙场、被敌军围困之时,正是这匹神驹,硬生生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背负着主人的残破战甲,独自奔回了大凌!此后百年,它便一直沉睡在大凌地宫深处,以秘法延续生机,早已成为大凌王朝的一个活着的图腾,一个神话!
当然事实是凌阳帝是继生带走的,至于这匹马,谁管它呢?
此刻,这匹跨越了百年时光、活在传说中的神仙战马,竟被继生一声口哨唤醒,悍然出世!
它化作一道白色闪电,无视了皇城的重重宫阙和守卫,四蹄踏过之处,坚硬的青石地面留下深深的蹄印!挡在它前方的宫墙、殿门,如同纸糊般被它狂暴地撞开!碎屑纷飞!它所过之处,带起一股狂暴的飓风,将沿途的侍卫、宫女、太监尽数掀飞!
几个呼吸间,这匹散发着洪荒气息的白色神驹,便已跨越了半个皇城,带着滚滚烟尘和无边威势,如同一座移动的白色山峰,轰然停在了继生的身旁!
它低下头,那燃烧着金焰的硕大马首,温顺而恭敬地蹭了蹭继生的手臂,发出一声低沉而亲昵的嘶鸣,那狂暴无匹的气息,在继生面前,瞬间化作了最温顺的臣服。
顾姚婻依然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捏住的拳头松开,来到了李白身旁,二人继续向前走去,李白接下来所说之事皆是她顾姚婻未来的大道之路该如何走。
不过在此之前,李白还要问一件事:“还记得当日那个顾语法吗?昔日云平洲顾家之人,为了夺取家族重宝,杀了你昔日的主人顾家大小姐顾不上,而你也死于他手。”
顾姚婻点了点头:“我当时便知道。”
李白笑道:“那便好,你在皇城的那一剑,还不算太让人失望。接下来我会先传你青莲剑诀,你便算我这一脉的嫡系弟子了,心里有顾虑?别想了,你不配拜先生为师。”
大凌皇宫,承天门前。
蹄霜悍马如同白色的飓风,裹挟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直冲宫门!那沉重的、象征皇权的朱漆宫门,在它面前如同朽木,被它狂暴地一头撞碎!木屑纷飞!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整个皇宫!残存的禁卫军和锦衣卫高手如临大敌,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剑出鞘,弓弩上弦,试图阻拦这匹闯入禁地的凶兽!
然而,当那道骑着白色神驹的身影出现在烟尘中时,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那是属于大凌皇凌阳帝座骑的煌煌神威!是跨越百年时光沉淀的杀伐之气!更是继生身上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刺骨的滔天怒意!
普通禁卫被这股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连握紧兵器的手都在颤抖,几名修为不俗的锦衣卫高手硬着头皮上前,试图结阵阻拦。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皇宫深处,那座最高的观星台上。
空间微微扭曲。
那位白衣白发、如同谪仙临尘的少年国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栏杆旁,他手中拿着一把平平无奇的折扇,目光平静地俯瞰着下方混乱的宫门。
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对着那些准备拼死阻拦的锦衣卫和禁卫军,轻轻向下按了按。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所有正欲动手的守卫,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动作瞬间僵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警告让他们明白——不可动!不可拦!
国师默许了。
蹄霜悍马畅通无阻,载着继生,如同踏着无形的阶梯,一路冲过宽阔的御道,冲向皇帝日常起居的凌元殿!
继生勒住马缰,蹄霜悍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鸣!巨大的声浪震得殿宇簌簌作响!
殿门被粗暴地从里面打开,大凌皇帝脸色苍白,带着惊怒交加的表情,在一群惊慌失措的太监宫女簇拥下出现在门口,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是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皇帝的话音未落。
继生根本没有给他废话的机会,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从马背上消失,瞬间出现在皇帝面前!在皇帝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如同拎一只小鸡般,一把抓住了皇帝那明黄色的龙袍前襟!
“你……你要干什么?!护驾!快护……” 皇帝的尖叫戛然而止。
继生面无表情,手臂发力,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硬生生将穿着龙袍的皇帝从高高的台阶上拖了下来!皇帝狼狈不堪,龙冠滚落,发髻散乱,明黄的龙袍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他徒劳地挣扎着,却无法撼动继生铁钳般的手分毫。
在无数太监宫女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在闻讯赶来却又被国师威压震慑不敢上前的侍卫注视下,继生就这样如同拖死狗一般,将堂堂一国之君,拖拽着穿过殿前广场,拖向那根象征着皇权与国威的巨大擎天柱!
来到擎天柱下,继生抬头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柱顶。
然后,他手臂猛地发力,将手中狼狈不堪的皇帝如同丢垃圾一般,狠狠向上抛去!
同时,一道寒光从他袖中射出!那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却带着凌厉无匹的劲气,后发先至!
“噗嗤!”
一声轻响。
那把普通的铁剑,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皇帝龙袍的后衣领!强大的力量带着皇帝的身体,狠狠地钉在了擎天柱最顶端的石雕盘龙之上!
皇帝的身体悬在半空,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蝴蝶,又像一块在风中摇摆的破布,巨大的屈辱、恐惧和疼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和咒骂。
继生站在柱下,双手抱胸,冷冷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扫过下方所有惊骇欲绝、面无人色的宫廷众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幽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就这么挂着吧。”
“挂个十天。”
“尔等……”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侍卫和太监,“要是敢放他下来……”
“死。”
说完,他不再看那柱顶挣扎哀嚎的皇帝一眼,转身,走到静静等待的蹄霜悍马旁,翻身上马。
“驾!”
白色神驹再次化作一道闪电,绝尘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的皇宫。
擎天柱顶。
寒风呼啸,皇帝被钉在高高的柱顶,衣领被剑贯穿,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惊恐地挣扎着,却发现那看似普通的铁剑竟蕴含着奇异的力量,将他死死禁锢。屈辱、恐惧、寒冷让他浑身发抖。
他艰难地转动头颅,目光绝望地投向远处观星台上那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哀求:
“国师!国师!寡人……寡人求求您!救救寡人!将寡人放下来吧!如此这般……皇室威严何在?朕的颜面何存啊?!”
他本以为,这位深不可测的国师,至少会看在国体颜面的份上出手。
然而。
那位一直如同仙人般远观世间、无喜无怒的少年国师,此刻却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这位狼狈不堪的皇帝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淡漠。
而是冰冷。
刺骨的冰冷。
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如同看蝼蚁般的……杀意!
皇帝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激灵,仿佛瞬间被丢进了万丈冰窟,所有求饶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少年国师并未立刻出手,只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鄙夷:
“陛下……” 他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碰撞,却字字诛心,“您这一步险棋,赢的……还不够‘漂亮’吗?”
皇帝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不明所以。
国师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
“真的很聪明,很厉害。如果我是你……绝不敢如此作想,更不敢拿一国之公主、一国之气运作赌注去博那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嘴角的嘲讽更浓,“不过接下来这一步……你倒是做对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微弱的希望。
国师却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
“但正是你‘什么也没做’……恰恰错了,也对了!”
“只不过不算什么大错,也不算什么小对,人之常情,稳中求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冰冷:
“你可知你保住的这大凌,失去的是什么?!”
皇帝被这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带着无比的恐惧和虚心问道:“请……请国师解惑……”
少年国师双手负于身后,姿态倨傲,抬头看着那如同腊肉般被钉在柱顶的皇帝,如同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大凌的一国之气运,非是凭空而生。它是由这万里疆土、千万黎民百姓的信念、生机、乃至他们的血与泪,聚拢而成的无形巨网!要灭一国,首当其冲,便是斩断、污染、乃至彻底湮灭这维系一国之本的气运之网!”
他语气淡漠:
“山上神仙,道法高深,为何不敢直接出手打杀一国之君?其中一个缘由,便是这气运反噬!帝王乃一国气运汇聚之顶点,承载万民之望。杀帝王,便是与一国气运为敌,那等反噬之力,磅礴浩瀚,因果纠缠,便是道法通天之人,也需掂量掂量,惶恐不已。”
他话锋一转:
“当然,这规矩,对两种人例外。”
“山下武夫,以力证道,血气冲霄,不敬天地,不畏鬼神,只信手中拳,掌中刀!气运反噬?一拳破之!”
“兵家修士,以杀伐入道,集军阵煞气,冲霄破云!他们本就是人间杀伐之气的掌控者,气运反噬?不过是军阵煞气的养料罢了!”
国师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皇帝,看到了那无形的气运长河:
“灭一国之国运,方法繁多。最直接、最野蛮的,便是屠城!屠杀百姓!制造无边恐慌与绝望!让这些原本滋养气运的根基,变成怨恨的源头!百姓不再相信这个王朝能庇护他们,不再认同这个国家的存在,气运之网,自然崩解消散!”
“其次,便是疆土!一国之龙脉地气,乃承载气运之根基。龙脉被斩,地气溃散,如同房屋失去了地基,气运之厦,自然倾颓!”
“再之后……” 国师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柱顶的皇帝身上,带着一丝冰冷的怜悯,“便是这气运所拥护的‘人’!你,皇帝,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最高者,是气运之网的核心节点!你死,则气运核心崩塌,余波足以重创国本!”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变得有些飘忽,却更显残酷:
“而待你之后……大凌气运最盛、最得民心、最被天地所钟、最有可能接替你成为气运核心之人……”
“便是……凌晨。”
话已至此,皇帝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由白转青!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为何国师说他“险棋赢得漂亮”,又说他“什么也没做”恰恰错了!他牺牲凌晨去和亲,换来的所谓“喘息之机”,付出的代价,竟是斩断了大凌未来气运最旺盛的一根支柱!是自毁长城!
然而,少年国师看着皇帝那瞬间灰败绝望的脸,嘴角却又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甚至带着一丝……赞叹的冷笑?
他接下来的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皇帝耳边:
“不过……”
“她在去了大隋之后……”
国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在了那遥远的大隋都城,落在了那悬挂在城门上的头颅,又或者……落在了更遥远、更不可知的所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玄妙:
“她的气运……反而更加高涨了……”
“已然……窥破了云层之巅……”
少年国师不再多说:“话又说回来,你干的还算不错,知道凌晨是我接进来的,与我关系莫逆,逼我出手......如果连这一步棋都不敢下的话,不用昔日首辅大人动手,你已经在那一日被我随手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