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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黔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闷热湿重的潮气,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旧棉絮,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薛常麟终于要启程回南京了。

车门打开,薛常麟只穿着一件薄绸便衫,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佛珠,由副官撑着伞遮阳,慢悠悠地踱向中间那辆最气派的座驾。

他身后跟着的曾国泰,此刻脸色发白、额头沁满细密汗珠,也不知是热是怕。

曾国泰身上那件杭绸长衫虽是薄料,却已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背上,更显得他身形空荡单薄,像一件被汗浸花了包装的礼品。

薛常麟心情颇佳,回头瞥了一眼,脸上堆起满是褶皱的笑意,亲自拉开了后座车门:“泰儿啊,来,跟老夫坐后面。”

车里更是闷热得像个蒸笼。

曾国泰刚被塞进后座,额头上的汗就顺着鬓角往下淌。薛常麟那只枯瘦冰凉的手,却极其自然地搭在了他汗湿的左腿上,隔着一层黏腻的薄绸布料,不紧不慢地摩挲起来。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在这闷热的车厢里,反而显得更加突兀和瘆人,如同一条冷血蛇缠了上来。

曾国泰浑身一激灵,汗毛倒竖,下意识就想缩腿,却被那只手死死按住。

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才没让自己闷哼出声。目光求救般投向副驾驶的位置——那里坐着曾国宇。

曾国宇只穿着军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一粒,即便如此,额角也渗出薄汗。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侧脸线条在闷热的空气中更显冷硬。

他感觉到了视线,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后座,掠过曾国泰腿上那只苍白的手,掠过曾国泰汗湿脸颊上绝望的神情,仿佛只是扫过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三哥,路上照顾好自己。到了南京,凡事听薛都统安排。”

这话像一坨闷热的湿棉花,堵在了曾国泰的喉咙口。

他扭回头,心里憋着一股邪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一路上,任凭曾国宇几次状似关切地回头嘱咐几句“南京夏天更热,注意消暑”、“缺什么短什么,让人捎信回来”,他都紧闭着嘴,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只用后脑勺和汗湿的脊背对着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弟弟。

他在赌气。用这无言的、浸透了汗水的沉默,表达着微弱得近乎可笑的抗拒。

曾国宇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依旧没有半分恼意。

他这几日看得分明,在薛薛常麟那,除了实在疼得熬不住时会往前爬着求饶,其他时候,倒是乖顺得紧。

薛常麟显然很满意这件“珍玩”的“懂事”,乐得纵着他这点小别扭。

此刻曾国泰不给曾国宇面子,在薛常麟看来,更像是宠物对新主人撒娇的独占,于是他更加惬意地眯起眼,那只放在曾国泰腿上的手摩挲得更加起劲,指腹甚至恶意地在他汗湿的皮肤上刮蹭。

一路上,车厢里闷热异常,混合着皮革、汗水和薛常麟身上淡淡的老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