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皇帝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电，扫过几位重臣，最终落回那份第七卷上，声音低沉而清晰：“此卷……《漕运革新十疏》……是何人所作？”
侍立的首辅大学士连忙躬身回禀：“回陛下，此乃弥封朱卷，姓名籍贯皆密封于内，臣等……不知。”
“拆封。”皇帝的声音不容置疑。
一名司礼监秉笔太监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小刀挑开卷首的弥封糊名处。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缓缓展开的纸条。
当“南直隶江宁县，贡士李明” 几个字清晰地显露出来时，饶是几位见惯风浪的老臣，也忍不住瞳孔微缩，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是他！那个五魁首！
皇帝看着那名字，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再次拿起那份卷子，目光落在那些力透纸背、尤其是那几处带着独特飞白韵味的字句上，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毫不掩饰的赞赏，有发现璞玉的欣喜，更有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考量。他屈起手指，在那“河工稽核司”与“分段责任制”两处，重重地叩击了两下，指节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见解卓绝，切中时弊。文风雄健，字亦精神。更难得者，有破釜沉舟之勇，亦有经世济民之实！”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在寂静的暖阁内回荡，“此卷，当为魁首！”
“陛下圣明！”几位大学士齐声应道，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六元及第！国朝开天辟地头一遭！这李明，已非池中之物！
三日后，紫禁城，太和殿。
金碧辉煌，庄严肃穆。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阶肃立丹陛之下，鸦雀无声。新科进士们身着崭新的进士服，排列在广场中央，如同等待检阅的新苗，紧张、激动、期待交织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啪！啪！啪！”
三声清脆震耳的静鞭炸响，如同惊雷撕裂长空！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再次席卷整个太和殿广场，声震寰宇！
皇帝在仪仗的簇拥下，登上太和殿丹陛，端坐于龙椅之上，接受百官与进士的朝拜。礼乐庄严，钟磬齐鸣。
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鸿胪寺卿，一位须发皆白、声若洪钟的老臣，手捧金榜，昂首阔步走到丹陛最前方，展开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金色榜单。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那经过特殊训练的洪亮嗓音，如同黄钟大吕，清晰地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甲辰恩科殿试，第一甲，赐进士及第——！”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偌大的广场，数万人聚集，此刻却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唯有风拂过旗幡的猎猎之声。
鸿胪寺卿的目光扫过金榜最顶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历史尘埃的力量：
“第三名，探花——浙江余姚，王守仁！”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和羡慕的叹息。
“第二名，榜眼——江西吉水，罗钦顺！”
又一阵声浪。
短暂的停顿。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鸿胪寺卿的嘴唇上，等待那最终的名字。
鸿胪寺卿胸膛起伏，用尽全身力气，那声音如同九天龙吟，响彻云霄，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必将烙印在煌煌史册之中：
“第一名——状元！南直隶江宁县——李——明——！”
“轰——！！！”
短暂的、绝对死寂的真空之后，是足以掀翻天地的、山崩海啸般的声浪轰然爆发！惊呼声、赞叹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狂喜的呐喊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太和殿广场！
“李明！是李明！”
“六元及第！天啊！六元魁首！”
“史无前例！文魁星君下凡了！”
“李状元！李六元！”
新科进士的队伍中，李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可匹敌的力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镇定！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涌回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感。
周围震耳欲聋的声浪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努力维持着仪态，向前一步，出列谢恩。
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望向那高踞丹陛、笼罩在金光中的身影，深深一揖。这一刻，所有的艰辛、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暗流汹涌，似乎都化作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荣光。六元魁首！他做到了！
丹陛之上，皇帝的目光落在那个挺拔如松、在一片喧嚣中依旧保持着惊人沉静的年轻身影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深的笑意。
宫门外，同样是人山人海。李朗、王氏、李芸在拥挤的人群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当那“状元！李明！”的洪亮唱名声隐隐传来时，李朗身体猛地一晃，老泪纵横，死死抓住妻子的手：“中了！中了！魁首！六魁首！” 王氏早已泣不成声，只会反复念叨：“菩萨保佑！祖宗显灵！” 李芸掀开帷帽，泪流满面，激动地跳了起来。
而守在宫门另一侧、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张铁柱，在听清那“状元”和“李明”几个字后，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他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野兽般的狂吼：“嗷——！！！中了！俺家少爷中了！状元！六个包子！是六个包子的状元啊——！！！”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巨大的狂喜无处发泄，猛地转身，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宫门外那尊巨大的、狰狞的汉白玉石狮子！那石狮子比他高出两个头，沉重无比，张铁柱却如同疯魔了一般，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气，竟然真的将那石狮子抱离了地面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