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最高一层王在田门外,凌鱼安静的站着。
透过开着的门能看到王在田,裹着灰扑扑不起眼斗篷的皇帝,以及正俯身施礼的婢女。
来到这里,弟子也不能进去了,唯有这个婢女。
“……先生见谅,这件事朕也是刚知道。”
“……杨落再一次欺瞒了先生。”
“……哎,坐下说话吧,都坐下吧。”
凌鱼退后站到围栏前,看到莫筝正扶着围栏仰望楼阁顶上,眉眼闪闪,压低声音:“你看这楼梯后还有一层书阁,是不是藏着好书?”
此时此刻她最感兴趣的是阁顶的藏书,凌鱼微微一笑,跟她一般压低声音:“先生挑选的精品都藏在这里。”
莫筝挑眉:“下次我偷偷拿来看。”
“直接拿就行,不用偷偷,你是先生的弟子,先生的东西就是我们的。”凌鱼说,看着莫筝轻轻一叹。
阿声讨的生活,真是非同一般的不易。
莫筝不是真杨落,凌鱼是早就知道的。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位真杨小姐原来是皇帝的女儿。
莫筝明白他在想什么,用胳膊撞了撞他,轻声说:“这个生活讨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威风凛凛。”
凌鱼笑了,不管先前跟着祖父堂兄在街市讨生活,还是顶着天子之女这般身份讨生活,阿声都是坦然自若宠辱不惊。
他没有再多说,拿起手中的书卷:“看会儿书吧。”
莫筝一笑,从袖子里也拿出一卷书。
凌鱼笑意更浓,两人并排站在栏杆前,各自低下头看手中的书卷。
……
…….
“陛下来了!”
“天啊,陛下怎么来了!”
厅堂里教习上完一节课,心不在焉的小姐们还没来得及起身开始议论,就被进来的宫妇们喝令,安静安静,说皇帝和祭酒来了。
平成公主也很惊讶,父皇没有跟她说啊。
但旋即又明白了,因为那个流言,父皇这是亲自来给祭酒解释,以及安抚大家。
父皇这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有告诉她。
厅内诸人叩迎皇帝,也看到了跟在皇帝祭酒身后的杨小姐和她的婢女,皇帝和祭酒自向前去了,杨落和婢女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读书这么久了,朕今日来看看诸位的学业。”
皇帝坐下来,含笑说。
教习们取来伴读小姐们的功课呈上,皇帝仔细查看,并将对应的伴读小姐唤上前。
“陈家的小姐啊,这字写得比你父亲好太多了。”
“钦州的王小姐,当年朕路过的时候,曾喝过你祖父酿造的酒,你这文章写的比你祖父当年的酒有韵味。”
站到皇帝面前的伴读小姐们都很激动,虽然成为了公主伴读,但一直并没有能见到皇帝。
先前得到公主邀请去了围猎宴,却一直游离在外,如果不是因为杨小姐惊马,她们到宴散都看不到皇帝……
今日则不同了,不仅功课亲自被皇帝查看,还亲口称赞她们。
杨落坐在最后一列,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这就像那一世杨慧讲述的场面吧。
皇帝来到国学院亲自查看伴读小姐们的功课,还称赞了杨慧有故人之姿。
这一世因为她进了国学院,改变了轨迹,所以皇帝也没有来。
现在这一幕还是出现了。
不过,这一次皇帝不会再唤杨慧过去,说出那句故人之姿了。
因为故人之子已经站到面前了。
原本在旁向前张望的杨慧,看到讨厌的婢女阿笙对自己露出古怪的笑,忍不住打个寒战。
“干什么?”她用眼神恶狠狠询问。
不过还没得到回应,王在田就叫到了她的名字,杨慧慌里慌张上前。
皇帝没有像对待先前的伴读小姐那样和颜悦色称赞,而是皱着眉看看文章,又看看她。
“你真是,跟你父亲一样。”他皱眉说,“做什么事都偷懒耍滑。”
杨慧脸色发白呆滞原地,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话。
“既然来读书了,就用心些吧。”皇帝接着训斥,“下次再让朕看到你没长进,就不要来读书了。”
祭酒在旁笑呵呵宽慰:“陛下不要这么苛刻,只要肯读书就是好。”
这一次杨慧一点也不觉得这老头只会说好烦人了。
“行了下去吧。”皇帝瞥了杨慧一眼。
杨慧如蒙大赦忙转身回去了。
很快坐在这一列的婢女阿笙和柳蝉也都被叫上前。
皇帝没有像训斥杨慧那般训斥两人,但也没有说夸赞的话,只让她们认真读书。
在场的伴读小姐们心想,皇帝还是在意两人假冒他人身份那件事,对她们的品性不喜。
柳蝉也不在意皇帝的冷淡,对她来说,只要能继续在这里读书就行。
最后一个被叫到的是杨小姐。
厅堂里安静了一下,伴读小姐们看着杨小姐上前,皇帝却没有看杨小姐,而是看向祭酒。
“是朕先前没有管教,导致柴小姐与杨小姐积怨未解,造成了惊马,养伤这段日子,耽搁了杨小姐的学业。”他说,抬手一礼,“耽搁了祭酒的传承,朕心里很不安啊。”
祭酒哈哈笑了:“好好好,陛下放心。”
说罢又看着杨小姐。
“听到没,就算养伤,你的功课也不可懈怠!”
杨小姐恭敬施礼:“学生定当努力。”
皇帝看她一眼:“好好读书吧,不要辜负你的机缘。”
杨小姐再次应声是,退了下去。
皇帝的视线看向三位公主,脸上浮现笑容。
“平成,邬阳,南宫,你们三人也都有长进,父皇很是欣慰。”他说。
三位公主忙起身,齐声:“多谢父皇称赞。”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神情兴奋激动,平成公主虽然也在笑,但眼底平静,甚至还有些凝滞。
父皇,竟然将她与这两人相提并论。
“请诸位专心读书,心无旁骛读书,这对你们自己,以及你们的将来,都大有益处。”
伴着皇帝圣训,厅内诸人齐齐施礼:“臣女遵命。”
她们也都明白了。
陛下并没有对杨小姐青睐,留她在行宫,允许她用皇家车驾,皆是因为祭酒,对祭酒选中的弟子的尊重,以及替柴家表达歉意。
毕竟宜春侯家是皇亲,柴婉儿与杨小姐已经有两次冲突,皇帝碍于皇后的面子,没有惩罚柴小姐,便只能多多补偿杨小姐。
更关键的是,她们亲眼看到了,皇帝对这位杨小姐毫无情意,并没有多看一眼,甚至还不如对杨慧亲切。
但这还不够。
看着皇帝和祭酒离开,平成公主跟了上去。
……
……
“父皇,祭酒,我有事要说。”
看到平成公主跟来,皇帝和祭酒都停下脚步。
皇帝和蔼一笑:“平成有什么事?”
祭酒在旁含笑问:“公主,我先回避?”
平成公主看着祭酒摇摇头:“不用,此事也是要跟祭酒说。”说罢直接开口,“请祭酒让杨落跟着你读书,别再与我一起。”
皇帝和祭酒神情微怔。
这是要赶走杨落?
这不是赶走,这是正该如此,杨落是祭酒的弟子,父皇也称赞她才学好,那如此才学的人跟着她们一起读书,岂不是耽搁?
所以,还是由祭酒亲自教吧,这对杨落对她们都好。
她是一个讲道理的公主。
平成公主已经想好了怎么说,但刚要张口,就看到皇帝点头。
“好。”他说,脸上绽开笑容,“平成说得对。”
说罢看向祭酒。
“祭酒,正该如此啊。”
祭酒看着皇帝,皱了皱眉头,再看看平成公主,点了点头:“臣,遵命。”
父皇,就这么答应了,平成公主倒是有些失神,旋即笑了,这一次笑容直达眼底。
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她提出了请求,父皇毫不犹豫就应了。
她在父皇心里还是一如先前。
皇帝看着点头的祭酒,笑容更浓。
杨小姐去跟祭酒读书,杨小姐的婢女自然也要去。
正该如此,他的落英公主就该由祭酒亲自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