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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元年,三月,哈尔哈河上游,阿鲁科尔沁部主帐。

牛油火把在帐中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蒙古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的酸涩气息和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阿鲁科尔沁,作为蒙古古老的部落之一,游牧于漠南东北,与巴林、札鲁特、翁牛特等部毗邻。

名义上,他们尊奉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为全蒙古的大汗,但林丹汗试图重建中央权威的“政教合一”举措,早已引得漠南诸多部落离心离德,阿鲁科尔沁亦是其中一员。

对于南方的大明,他们历来是时叛时附,趁明廷虚弱时南下劫掠“打草谷”,在明军强势时又接受抚赏,堪称是驾驭“两家茶礼”的老手。

然而,定远天子朱启明的横空出世,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水潭,激起了惊涛骇浪。

去年,这位新皇以区区数千所谓的“南山营”,竟在北京城下正面击溃了皇太极的十万大军!

消息传至草原,初时无人相信,只以为是明人吹嘘。

可随后一年,明皇不费一兵一卒,便构造起一个巨大的战略包围圈,把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太极死死困在辽东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剧情人尽皆知——

辽东剧变,后金覆灭,皇太极仓皇西遁,以及最关键的——与后金联姻最紧密的科尔沁部,其首领奥巴及其麾下主力,竟全数归附明廷,连那位素有艳名的布木布泰都被大明皇帝赐下封号,安置京师!

这一连串惊雷,彻底震动了整个漠南蒙古。

风向,变了。

此刻,阿鲁科尔沁部的首领,巴特尔台吉,正眉头紧锁,听着帐中嗡嗡的低声争吵。

首领巴特尔台吉端坐主位,面色沉静。

坐在下首的勇士诺敏,则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巴特尔缓缓抬手,制止了帐中喧嚣:“今日召集各位,只为一事。皇太极败亡,科尔沁归附,形势已然明朗。我意,顺应天命,率部归附大明,为我部族谋一条生路,也为诸位搏一个前程。”

他话音刚落,诺敏便猛地抬起头,急声道:

“台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明人狡诈,远在南国,其力能及草原几时?我们何不……”

“何不什么?”

巴特尔冷冷打断他,目光如刀般射向诺敏,

“诺敏,收起你那套说辞。五天前,察哈尔部的使者,带着三匹骏马和一口镶宝石的宝刀,深夜潜入你的帐篷,与你密谈至天明。可有此事?”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贵族的目光都惊疑地聚焦在诺敏身上。

诺敏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霍然起身:“台吉!你这是何意?莫非怀疑我对部落的忠诚?”

“忠诚?”

巴特尔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刻有察哈尔印记的狼头银牌,“啪”地一声,重重扔在诺敏面前的矮几上,

“这是那使者不慎遗落,被我的亲卫捡到的。林丹汗许给你什么?是等他整合漠西、卷土重来时,让你做阿鲁科尔沁的新台吉吗?还是许诺将札鲁特部的草场划给你?”

轰——!

诺敏身形一晃!

他没想到巴特尔不仅知道会面,连细节都掌握得如此清楚!

他额头青筋暴起,嘶声道:“巴特尔!林丹汗毕竟是我蒙古共主,黄金家族血脉!他承诺,若我等助他抵御明人,事成之后,漠南草场任我等取之!这难道不比向那汉人皇帝摇尾乞怜更强?!”

“共主?哈哈哈!”

巴特尔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充满了悲凉和愤怒,

“诺敏,你醒醒吧!林丹汗自顾不暇,被皇太极打得东奔西跑,如今更是连影子都快没了!他拿什么来兑现承诺?空口白牙,就想让我阿鲁科尔沁的儿郎为他虚无缥缈的霸业去送死,去承受大明皇帝的雷霆之怒吗?!”

他猛地站起,环视全场,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科尔沁部已降,皇太极已败!大明皇帝的兵锋就在三十里外!是选择实实在在的粮食、盐铁、封赏和生路,还是选择林丹汗那张空头支票和灭族之祸?!你们说!”

帐内原本一些倾向于诺敏或持观望态度的贵族,此刻都默默低下了头。

林丹汗使者私下接触诺敏,这是犯了巴特尔的大忌,也让他们看清了诺敏的私心。

更重要的是,巴特尔指出的现实残酷而清晰——林丹汗给不了他们未来,而明军的刀,却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诺敏孤立无援,看着周围沉默或闪避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脸色灰败地坐了回去,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巴特尔台吉叹了一口气,沉声道:

“诺敏,你的勇气人人皆知。但你看不见吗?奥巴那个老狐狸,比我们所有人都精明!他肯低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明皇帝给出的条件,或者展现的力量,让他无法拒绝!”

他站起身,走到帐幕边,掀开一角,望着外面漆黑的草原和零星灯火,轻声喟叹:“那支叫‘南山营’的明军,能正面打败皇太极的八旗……我们帐下最勇猛的儿郎,能挡住那样的兵锋吗?朱启明皇帝不是以往那些只知道躲在紫禁城里的天子,他……他不一样。”

诺敏不服,还要争辩:“台吉!我们……”

见诺敏头铁,巴特尔心中火起,脸色一变,正想出言呵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一名亲卫甚至来不及通报就闯了进来,满脸惊惶道:

“台吉!不好了!南方……南方来了大队明军骑兵!打着‘祖’、‘吴’字旗号,距离我们营地已不到三十里!哨骑回报,至少有数千之众,甲胄鲜明,杀气腾腾!”

“什么?!”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

刚才还在争论是否归附,转眼间明军兵锋已直指营门!

诺敏“噌”地拔出腰刀,怒吼道:“看吧!我说什么!明人根本毫无诚意,这是要来剿灭我们!台吉,下令迎战吧!”

一些年轻气盛的贵族也纷纷叫嚷起来,帐内充满了主战的声音。

巴特尔台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明军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道:“都闭嘴!慌什么!”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诺敏身上:“迎战?拿什么迎战?用我们部落几千控弦之士,去硬撼能击溃八旗的铁骑?你想让阿鲁科尔沁部就此除名吗?!”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立刻准备好牛羊酒食,派出使者,以我的名义,去……犒劳王师!态度要恭敬!诺敏,你带人约束部众,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刀兵,违令者,斩!”

诺敏满脸不甘,但在巴特尔凌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愤愤地收刀入鞘,领命而去。

巴特尔看着帐外骚动起来的营地,手心已全是冷汗。

犒军是假,试探是真。

他必须亲眼看看,这支让科尔沁臣服、让皇太极败亡的明军,究竟是何等模样。

尤其是那传说中的“南山营”,是否真如天神下凡。

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对他和整个阿鲁科尔沁部而言,是灭顶之灾,还是……一个必须抓住的,投向新主人的投名状?

巴彦,作为巴特尔台吉信赖的文吏,此刻肩负着比犒军更重要的使命。

他深知台吉内心已倾向于归附大明,但部落内部以诺敏为首的强硬派势力不小。

他此行的目的,一是观察明军虚实,二是尽可能为部落争取更好的归附条件,而第三,若有可能,也为他自己在这即将到来的新秩序中,谋一个安身立命的台阶。

他被引入明军中军大帐。

主将祖大弼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那股沙场悍将的煞气便压得他呼吸一窒,随即祖大弼便似乎不耐烦这些虚礼,借口巡视营防离开了,将场面交给了副将吴三桂。

这正合巴彦之意。

与一位看起来更通情理的“儒将”交涉,总好过面对那头仿佛随时会暴起的熊罴。

帐内只剩下吴三桂与几名亲卫。吴三桂没有穿重甲,只是一身轻便的戎装,显得干练而沉稳。

他请巴彦坐下,亲自斟了一碗温好的酒推过去,语气平和:“巴彦先生,台吉美意,我军心领。草原春寒,喝碗酒暖暖身子。”

巴彦连忙躬身接过,心中却是一紧。

对方如此客气,反而让他早已准备好的诸多试探有些难以出口。

他定了定神,决定以部落的“困难”切入。

“吴将军少年英雄,深入草原,辛苦了。”

巴彦斟酌着词句,

“不瞒将军,我部如今处境艰难啊。皇太极……呃,那奴酋虽已西遁,但其残部仍有小股在附近活动,凶悍异常。加之今春白灾,牲畜冻毙不少,部众嗷嗷待哺……”

他叹息一声,偷眼观察吴三桂的反应。

吴三桂只是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碗,脸上看不出喜怒:

“哦?有这等事。看来台吉统领一部,确实不易。”

他话锋一转,开宗明义:“所以,台吉派先生来,是希望我王师能为贵部剿匪呢,还是……赈灾?”

巴彦心头一震,知道对方不好糊弄,忙道:

“不敢劳烦天兵。只是……部落生存维艰,若大明能开放几处边市,许我部以皮毛牲畜换取些粮食、盐铁,便是天大的恩德了。我部上下,必感念陛下与将军恩德。”

他这是在索要归附的“预付”好处。

吴三桂笑了,那笑容如此温和,却让巴彦感觉像被看穿了一样。

“边市互市,乃陛下恩典,对待忠心归顺之部落,自然不会吝啬。科尔沁部如今不就安居乐业,备受荣宠么?”

他先画了张大饼,随即声音一沉,

“不过,我听说贵部内部,似乎对归附天朝,颇有异议?比如那位……诺敏首领?”

巴彦面色骤变,后背渗出冷汗。

明军对部落内部的动向竟然如此清楚!

他强自镇定:“诺敏勇士……只是性子直率,担忧部落传统而已。台吉自有决断,定能约束部众。”

“那就好。”

吴三桂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不再跟他废话,

“巴彦先生,我是个军人,不喜欢绕弯子。我来此,只为一人——皇太极。台吉若真心归附,展现诚意的方式很简单:皇太极的确切去向,以及,他联络了哪些部落。”

他轻笑一声,盯着巴彦的眼睛:“告诉我这些,粮食、盐铁、陛下的封赏,甚至你巴彦先生未来的显赫前程,都好说。若不然……”

他端起酒碗,淡淡道,

“我麾下几千儿郎,也不能白来草原一趟,总得带些像样的功劳回去。是朋友提供的功劳,还是敌人提供的,就在台吉和先生一念之间。”

巴彦的心脏狂跳。

好一个软硬兼施!

既点明了他知晓部落内部分歧,施加压力;又抛出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诱惑,包括对他个人的承诺;最后,更是将“不作为”直接等同于“为敌”。

这完全打乱了他讨价还价的节奏。

他原本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职位,但此刻,他明白任何小心思在对方绝对的实力和清晰的目标面前,都是可笑的!

当务之急,是保住部落,也是保住自己的价值。

巴彦深吸一口气,不再绕圈子,他压低声音,无比恳切地道:“吴将军明鉴!台吉确是一片赤诚!那奴酋……皇太极,已于一个月前率主力渡过哈尔哈河,奔喀尔喀车臣汗部方向去了!其麾下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前日还派人与我部诺敏私下接触,许以重利,欲邀我部一同西行!此事台吉已严词拒绝,正欲禀报将军!”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交出了这份“投名状”,不仅说出了皇太极的去向,更将部落内部最大的隐患——诺敏与后金残部的勾结——直接捅了出来。

这不仅是为了部落,也是为了他自己能在大明这边立下一功。

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关键情报和介入部落内部事务的绝佳借口。

“很好。”吴三桂终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巴彦先生是聪明人。回去告诉台吉,他的诚意,本将收到了。至于诺敏……我想,台吉应该知道怎么处理才能真正赢得陛下的信任。届时,本将或可助他一臂之力。”

巴彦心领神会,这是默许甚至支持台吉清洗内部反对派了!

他连忙躬身:“是!是!小人明白,定将将军之意,原原本本禀告台吉!”

当巴彦退出大帐时,背后已被冷汗湿透,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的兴奋。

他完成了台吉交代的任务,为部落找到了生路,或许,也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