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把总!”
许尔显来不及对尚可喜的殉国过多悲伤,一把揪住身旁一位还在震愕中的南山营军官,
“带你的人,立刻封锁大殿周边路口,建立环形防线,警戒任何方向的袭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废墟!”
“东江镇的弟兄们!”
他转身,对着因主帅骤然而亡而略显慌乱的士兵们怒吼,
“将军殉国了!但仗还没打完!赫图阿拉还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盾牌手前列,火铳手居后,结成防御圆阵!快!”
朱启明从旧时空带来的那套训练方法和军事理念终于开花结果,已经深深刻在明军骨子里!
在军官们的呵斥和带领下,混乱的明军迅速稳定下来,围绕着已成废墟的汗王殿,组成了坚固的防御圈,所有火铳和弓弩都指向外围幽深的街巷和屋舍,警惕着可能趁乱发起的反击。
“将军……”
许尔显虎目含泪,用一件干净的战袍小心翼翼地将尚可喜的残骸包裹起来。
他站起身,脸上悲痛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冷静。
“班志富!”他喝道。
“末将在!”班志富手臂带伤,踉跄着上前,脸上同样写满了悲愤。
“你带五百人,护送将军遗骸回大营,严加看守!其余所有人,听我号令!”
许尔显冰冷刺骨,
“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座城给我彻底荡平!找到爱新觉罗氏的祖庙和坟茔!执行经略将令,掘其根,毁其庙!”
“为将军报仇!”
“毁其庙,掘其根!”
压抑的悲愤化作了恐怖的毁灭力量。
失去了主将的明军,在许尔显的指挥下,化为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开始了对赫图阿拉系统性的、报复性的摧毁。
轰——!
炮火轰鸣,响彻天地!
那炮弹不计成本地疯狂倾泻!
这一次,不再是精准的攻城拔点,而是纯粹的、发泄情绪的覆盖轰击!
炮弹犹如冰雹般砸向城内任何尚且矗立的建筑,无论是民居、官署,还是仓库,尽数在火光中化为齑粉!
士兵们红着眼,将无数火把投入街巷深处。火油被肆意泼洒,很快,整个赫图阿拉内城便陷入一片火海,黑烟直冲云霄,遮天蔽日,热浪炙烤着每个人的脸庞。
士兵们红着眼,在军官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山岗上那片被视为神圣的爱新觉罗氏祖茔。
昔日庄严肃穆的陵区,此刻只剩下被炮火掀翻的牌坊和歪斜的石兽,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劫难。
“动手!给我掘!”一名把总嘶哑着嗓子吼道。
士兵们状若疯魔,举起铁镐、铁锹,狠狠地砸向那些布满满文碑刻的坟茔。
泥土飞溅,石碑在重击下碎裂。
“砰!”
一声闷响,老兵韩德胜的镐头率先刨开了一座坟冢的封土,露出了下方漆黑的棺木。
那棺木用料极厚,历经数十年仍未完全腐朽。
“撬开它!”把总在一旁厉声催促。
几个士兵用铁钎卡入棺盖缝隙,大喝一声,合力向下压去。
“嘎吱——嘣!”
伴随着刺耳的木材断裂声,厚重的棺盖被猛地撬开,一股混合着泥土、霉烂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积了数十年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让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忍不住偏过头干呕。
棺椁内,锦缎的殓服早已黯淡破碎,一具相对完整的、穿着贵族服饰的遗骨静静地躺在那里,颅骨上的两个黑洞漠然地对着赫图阿拉上空被烟火染红的天空。
那一刻,空气骤然凝固。
一种对死亡的本能敬畏,对“先祖”遗骸的天然忌惮,像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士兵们的心神。
尤其是那些新兵,看着那具曾经代表着一个家族荣耀起点的白骨,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得慢了下来。
破坏一具无名的尸体是一回事,直面一个王朝“龙脉”源头的具体象征,则是另一回事。
“都愣着干什么!”
韩德胜的怒吼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复仇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烧,那火焰足以烧毁一切迟疑。
他猛地挥起铁镐,狠狠地砸向那具遗骨的胸膛!
“喀啦!!!”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肋骨应声而断。
“都给老子看清楚!”
韩德胜如同野兽咆哮,他用镐头指着那碎裂的骸骨,
“记住!就是这堆骨头!生养出了努尔哈赤那个屠夫!生养出了那些在辽沈屠戮我们父母妻儿的建奴!尚将军就是被他们的子孙害死的!”
他的话,像一瓢滚油泼进了士兵们本就沸腾的悲愤之中。
短暂的敬畏瞬间被更强大的仇恨所取代。
“为将军报仇!”
“毁了他的根!”
士兵们再次发出怒吼,所有的犹豫都被抛诸脑后。
他们不再仅仅是执行命令的士兵,而是化身为复仇的执行者。
铁镐、铁锹甚至刀鞘,雨点般地砸向棺椁内的遗骨。
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头颅被挑出,四肢被拆散。
有人将福满的颅骨高高挑起,发出一声宣泄式的长嚎。
陪葬的玉器、金银饰品被粗暴地扯下,扔进准备收缴的筐里,而那些遗骨,则被粗暴地扔出,堆叠一起,如同垃圾。
很快,觉昌安、塔克世等其他几座主要坟茔也被依样画葫芦地掘开、破坏。
士兵们用行动践踏着建虏心中最神圣的领域。
大量的木柴被堆积起来,浇灌火油。
那些曾经叱咤风云、奠定后金基业的先祖遗骸,与破碎的棺木、腐朽的丝绸混杂在一起,被无情地抛上柴堆。
一名火铳手用激动颤抖的手点燃了火把,奋力扔了进去。
“轰——!”
烈焰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映照着每一张被仇恨和毁灭欲望扭曲的脸庞。
骨骼在火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黑烟滚滚,带着一种蛋白质烧焦的独特臭味,直冲云霄。
这不仅是物理上的焚烧,更是一种精神上的献祭和诅咒。
明军士兵们围在火堆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用自己的目光为尚将军送行,也仿佛在向整个后金宣告:
你们施加于大明的苦难,必将百倍奉还!龙兴之地?今日就断了你们的根!
冲天的火光,将赫图阿拉的黄昏,映照得宛如地狱。
而那座象征着女真精神寄托的堂子,一样被重点照顾。
梁柱被推倒,神位被砸烂,最后被泼上大量火油,在一声轰鸣中,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将半个天空都映成了诡异的赤红色。
做完这一切,许尔显站在尚可喜殉国的汗王殿废墟前,脸上的狰狞渐渐褪去,重归平静。
他扫了一眼被集中看押在空地角落的那二十几名俘虏——大多是些没来得及逃走的老弱和伤兵。
“刘把总。”他冷冷开口。
“末将在!”
“找几个会说汉话的,分开审一审,看看能不能掏出点济尔哈朗去向的线索。问完之后……”
许尔显的目光扫过那些瘫软在地的俘虏,眼中凶光一闪,
“全部处决,一个不留!用他们的头,祭奠将军在天之灵!”
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酷。
带着大量俘虏行军是累赘,更重要的是,主将惨死,必须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
这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也是维系士气和复仇怒火最直接的方式!
“得令!”刘把总轰然领命。
很快,短暂的、绝望的哭嚎和哀求声在废墟间响起,旋即被死寂吞噬。
当许尔显下令拔营时,几十颗血淋淋的首级被堆砌在汗王殿的废墟前,垒成了一个简陋而骇人的小丘,无声地宣告着明军的报复。
许尔显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彻底化为焦土、弥漫着浓烈血腥和焦糊味的废墟,看了一眼那座由人头垒起的祭坛,又轻轻抚过被妥善安置在简易棺椁中的尚可喜遗骸。
“将军,咱们回家。”
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即翻身上马,马鞭猛然往辽沈方向一指:“传令!全军开拔,返回辽阳!”
队伍沉默地离开了这片死地。
赫图阿拉,这座曾经的后金“龙兴之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冲天的烟柱和堆积的人头,真正被从物理和精神上双重“夷平”。
浓烟与火光,映照着明军士兵被复仇灼烧的脸庞,也映照着远处山峦之上,几个如同石雕塑般静止的身影。
为首一人,身着蓝色棉甲,外罩旧袍,身形魁梧,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身躯,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正是济尔哈朗!
这家伙生性狡黠,并没有傻乎乎地留在城内与明军死磕,而是精明地在城里大布疑阵,他深知明军迟早要来赫图阿拉的,皇太极和代善把精锐都带走了,自己手下那些那些老弱病残,根本不堪明军一击!
实力如此悬殊,怎么办?只能躲起来阴人啊!
在利用那包衣传递半真半假的信息、并设下汗王殿的致命陷阱后,他便带着最核心的少数部下,悄然撤出了赫图阿拉,潜伏于周边山林,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明军入城,听着那声计划中的巨响,也目睹了此刻祖坟被掘、宗庙被焚的人间惨剧。
“贝勒……”身旁一名老护卫低声哽咽,不忍再看。
济尔哈朗猛地抬手,制止了他。
他强忍内心的剧痛与怨毒:“让他们烧吧,让他们掘吧……今日之耻,他日必以百倍鲜血偿还!皇太极他……会为我们找到新的根基。而我济尔哈朗在此立誓,只要一息尚存,必与南蛮,不死不休!”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火光与浓烟中哭泣的祖地,猛地调转马头,身影如箭般没入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