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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六月初八,南雄府。

天色微明,官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与车轮滚滚之声。

两广总督行辕赞画常清云,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用一方丝帕捂着口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岭南风光,心中满是读书人的清高与不屑。

一群盘踞在连阳三州的瑶人罢了,也值得总督大人如此兴师动众?还特地派自己这个堂堂举人出身的幕僚,亲自来这穷山恶水的南雄府调兵。

说到底,还是瞧得起那个走了狗屎运的朱启明。

靠着些许剿匪的微末功劳,加上佛山李家的吹捧,竟得了个署理千户的职衔。

真是武夫当道,斯文扫地!

常清云在心里冷哼一声。

待会儿见了面,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朝廷法度,什么叫官场规矩!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夫,别以为有了几分蛮力,就能在总督府面前摆谱。

马车缓缓停下。

“常大人,南雄守御千户所到了。”

常清云整理了一下身上簇新的官服,端足了架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走下马车。

可他抬头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千户所大门前,黑压压地站着数百名军士,分作数个方阵,队列笔直得像是用墨线弹过一般。

每个人都身穿统一的黑色号服,身姿挺拔如松,双手紧贴裤缝,下颚微收,目光平视前方,一动不动。

数百人聚集于此,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一股冰冷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他这个久在文墨场的读书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最让他感到诡异的是,这些士兵的脸上,都戴着一个样式古怪的黑色方巾,将口鼻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这是什么阵仗?唱戏吗?!

常清云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倨傲。

他看到,为首的那个年轻人,正含笑看着他。

那人一身崭新的青织金武官常服,腰束革带,虽无华贵纹饰,却因其挺拔的身姿与锐利的眼神,穿出了卓尔不群的威严与肃杀之气。

正是朱启明。

“末将朱启明,恭迎总督府天使!”

朱启明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南雄守御千户所,山地营五百官兵,在此听令!”

他身后,五百名士兵闻声,动作整齐划一,同时肃立抱拳,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有!”

两个字,吼得地皮都仿佛在震动。

常清云被这股气势震得心脏一抽,差点没站稳。

他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总督府的札付,展开,用一种尖细而官腔十足的调子,朗声念道:“两广总督王大人令:兹有连阳三州瑶匪作乱,荼毒百姓,地方官府屡剿不利。特调南雄守御千户所精兵五百,由署理千户朱启明统带,配齐军械粮草,限三日内,开赴连州西牛寨报到,听候调遣!望尔等恪尽职守,分进合击,扼守要隘,早日荡平叛乱,以安民心!钦此!”

念完,常清云并未收起札付,反而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瞥着朱启明。

“朱千户,总督大人的军令,可听清了?”

“我倒想问问,你这‘暂代署理’的位子还没坐热乎,手底下真能凑出五百堪用的兵卒吗?”

他阴阳怪气地笑道:“莫不是把田里的农夫拉来充数,到时候上了阵,只会扛着锄头喊‘冲啊’?”

话音未落,王大力那牛高马大的身躯就往前一拱,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常清云。

“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酸子,胡扯些什么屁话!”

“俺们大人手下的兵,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把你这样的打出屎来!”

王翠娥更是叉着腰,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

“嚯!这位官爷好大的官威!就是不知道这裤裆结不结实,别到时候听见瑶人的喊杀声,腿肚子先转了筋,尿了自己一身骚!”

“你!你们!”

常清云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指着王大力兄妹的手指都在哆嗦。

“反了!反了天了!”

“一群不知礼数的丘八草寇!竟敢当众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

他猛地转向朱启明,厉声呵斥:“朱启明!你就是这么治军的吗?!纵容属下行凶,目无王法!我看你这千户,是不想干了!”

“常先生息怒。”

朱启明终于开口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抬手,轻轻往下压了压,王大力和王翠娥立刻闭上了嘴,只是眼神依旧不善。

“我这帮手下都是粗人,没读过圣贤书,说话不过脑子,让您见笑了。”

常清云见他服软,心中得意,冷笑道:“见笑?哼!只怕是藏污纳垢,被本官说中了心事,才恼羞成怒吧!”

他打定了主意,今天非要给这帮武夫一个下马威不可!

“好!好得很!”

常清云一甩袖子,往前一步,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本官今日,就要秉公办事,替总督大人好好查一查你这南雄卫所!”

“来人!”他对着朱启明吼道,“把你的兵册,花名册,武备库的清册,统统给本官拿来!”

“本官要当场验兵点卯!核对军械!一兵一卒,一枪一刃,都不能有差错!”

“若是让本官查出,你有半点吃空饷、克扣军饷、军备废弛的劣迹……”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总督大人面前,定要参你一本,让你这身皮,扒得干干净净!”

整个场面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若链和陆文昭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寒霜。

朱启明却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在常清云看来,竟带上了几分戏谑。

“若链。”

“属下在。”

“去,把咱们‘山地营’的花名册,和武备库最新的入库清册,都取来。记住了,是最新的,别拿错了。”

“是!”

朱启明随即转向一脸错愕的常清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姿态,仿佛不是在接受审查,而是在邀请客人参观自家的园林。

“常先生,请便。”

“我这五百山地营的弟兄,都在这儿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朱启明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您想怎么验,就怎么验。是一个个对名字,还是一件件查兵器,悉听尊便。”

“若是查完了还不过瘾,”他顿了顿,指了指那五百名如雕塑般纹丝不动的士兵,“还可以让他们脱光了衣服,让你看看身上有没有半点伤疤,是不是百战精锐。”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