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李侍问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一个响雷,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要窒息。
信誉、人脉、官场关系……
这些才是他李侍问安身立命的根本!沙场没了,可以再建;银子亏了,可以再赚。
可这些无形的东西一旦崩塌,他就彻底完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的皮肉,直抵他最脆弱、最恐惧的要害。
他看着朱启明那张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脸,心中那点仅存的侥幸和怒火,如同被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无边的恐惧。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整个厅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李侍问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过了许久,就在李侍问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压力压垮时,朱启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语气缓和了许多,像是拂过冰面的春风。
“李老爷不必如此忧心。”
李侍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死死地盯着朱启明。
“本官对经营沙场,说实话,毫无兴趣。之前代管,实属无奈之举。如今正主已至,这沙场,自当物归原主。”
李侍问一怔,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一丝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
朱启明却话锋一转,叹了口气。
“不过嘛,此次匪患,也暴露了此地防卫之空虚!一个形同虚设的南雄守御千户所,连自己辖区内的一个小小沙场都护不住,谈何保境安民?”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遥远的天际。
“若是匪患再生,或更甚者,有流寇从北边窜入……李老爷,你这日进斗金的聚宝盆,恐怕就要彻底成了他人予取予求的囊中之物了啊!”
这番话,如同重锤,再次狠狠砸在李侍问心上。
是啊!这次是铁刀会,下次呢?万一真来了几千上万的流寇,别说沙场,他李侍问的脑袋都得搬家!
朱启明看着他变幻的脸色,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便不紧不慢地抛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为长治久安计,本官有意整顿南雄防务。”
“听闻南雄守御千户所如今早已名存实亡,仅余老弱病残一两百人,实难当大任。本官手下虽有些许精兵,奈何名不正则言不顺,行事多有掣肘。”
说到这里,朱启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李侍问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老爷家学渊源,交游广阔,尤其令姐夫,身在广州府通判要职,想必在官场上是说得上话的。”
真正的交易,终于浮出水面。
“若李老爷能从中斡旋一二,助本官‘暂领’这南雄守御千户所一职,得以名正言顺地募兵、练兵,保境安民……”
朱启明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充满了诱惑。
“那么,本官不仅即刻归还沙场,更可向李老爷承诺三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沙场安全无虞。千户所整编后的新军,首要任务,便是保障沙场及周边的绝对安全,杜绝任何匪患、流寇的滋扰。”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供应优先保障。沙场所产的优质石英砂,将优先、足量、并且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供应给李家以及佛山的几大官窑。”
最后,是第三根手指。
“第三,地方‘秩序’维护。新军将负责维护整个南雄的地方‘秩序’,确保李家在此地的所有商业利益,不受任何地方宵小,或是‘不合理’的苛捐杂税侵扰。”
李侍问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愤怒、恐惧、屈辱的情绪,正在被商人与生俱来的精明算计,一点点地挤压、吞噬。
威胁是赤裸裸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武力更是强得可怕。
沙场死死捏在他手里,吴扒皮的惨死和那份盖着血手印的授权书,就是最直接的警告。硬抗,就是死路一条。
利诱是致命的。
对方开出的条件,简直挠到了他的心尖上!
沙场安全是核心利益;优先供应和价格保障是实打实的巨额利润;而利用千户所的力量维护李家在地方上的商业利益,这更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长远好处!
可行性是存在的。
他比谁都清楚,大明朝的卫所系统早就烂到了根子里。
一个偏远地区的空壳千户所,对于上面那些大人物来说,就是个甩不掉的烂摊子。
有人愿意主动接手,他们巴不得呢!只要名义上过得去,再用银子打点到位,运作一个“暂领”的虚职,对他姐夫广州府通判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这比运作一个实权的文官职位,要容易百倍!
付出的,仅仅是运作一个无人问津的虚职。
换来的,却是沙场的失而复得,以及巨大的实际利益和一张坚不可摧的保护伞!
而且,这个年轻人似乎志在练兵,对经商并无兴趣。
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当个跳板?
电光火石之间,李侍问心中的天平,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愤怒和恐惧被贪婪和算计死死压住。
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商人的决断。
“大人深谋远虑,为地方安宁殚精竭虑,李某佩服之至!”
“沙场之事,全赖大人处置得当,李某感激不尽。至于这千户所一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朱启明深深一揖。
“家姐夫确在府衙任职。南雄千户所废弛已久,军备松懈,实乃地方大患!大人既有此匡扶社稷之雄心壮志,又能保一方百姓平安,于国、于民、于商,皆是天大的善举!”
“李某……愿为大人尽绵薄之力,促成此事!”
“回去之后,李某立即修书一封,派心腹星夜送往广州,向家姐夫陈明其中利害!请其务必与广东都指挥使司那边的大人斡旋,为大人求得‘署理南雄守御千户所事’之职!”
朱启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李老爷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
他站起身,走到李侍问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如此,这沙场,今日便正式交还给李老爷。后续的生产恢复事宜,本官手下的人,会与李老爷派来的人,交接清楚。”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将吴扒皮的死,以及那份授权书的真伪,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侍问“感激涕零”地收回了沙场的管理权,尽管他很清楚,这个管理权,依旧笼罩在朱启明强大的武力威慑之下。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便承诺,即刻返回佛山,亲自督办千户所之事。
看着李侍问离去的背影,朱启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终于有了一身合法的虎皮,来唱己巳之变这台大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