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瞬间笼罩了这座沉寂千年的幽冥校场。
只有地下暗河在溶洞深处永不停歇的咆哮,如同背景的低音,更衬出此地的死寂。
将军跪地,巨剑点尘。
那尊高达丈余、身披鱼鳞金甲的将军俑,单膝跪倒在柳致身前,低垂着它那由青铜铸就、象征着无上威严的头颅。巨大的青铜巨剑,锋锐的剑尖轻轻点在冰冷的青黑石板上,形成一个绝对的臣服姿态。它眼窝中那幽绿的鬼火已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沉静、与镇岳匣上纹路同源的**暗金光芒**,如同被驯服的猛兽收敛了爪牙。
嗡……
随着将军俑的跪伏,一股无形的涟漪以它为中心,瞬间扫过整个庞大的青铜军阵!
咔哒…咔哒…咔哒…
那如同潮水般密集的铰链转动和机括咬合声,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瞬间消失!
校场上,那上千尊肃立、眼中燃烧着幽绿光芒的青铜兵俑,它们眼中的“火焰”,如同被无形的寒风吹过,齐刷刷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所有的弩箭、长戟、刀锋,缓缓地、如同失去了力量的牵引,垂落下来。那股凝聚了千年、令人窒息的铁血煞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化作了冰冷的沉寂。
整个森严庞大的军阵,仿佛在将军俑跪倒的瞬间,被抽离了那冰冷的“灵魂”,重新化作了没有生命的青铜造物。但它们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阵列,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战争画卷,无声地拱卫着校场中心那个跪伏的将军,以及将军身前那个渺小、残破的身影。
柳致单膝跪地(另一膝已碎),仅靠右臂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全身的伤口,带出细碎的血沫。膝盖粉碎的剧痛、左臂石化的撕裂感、后背矛创的冰冷、水银毒的麻痹……所有的伤痛如同苏醒的毒蛇,在将军俑臣服、军阵静默的瞬间,疯狂地反噬而来!
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被浓重的血色浸染。刚才强行催动意志、以血引动镇岳匣威能、硬撼将军巨剑的搏命之举,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身体如同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疼痛。
怀中,镇岳匣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恢复了冰冷沉寂,但依旧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热和脉动。那枚从秦无伤处得来的青白色古玉,紧贴着匣子,似乎也残留着一丝温润。
成功了?
这恐怖的、足以碾碎一切的青铜军阵,就这样…臣服了?
短暂的恍惚被身后骤然传来的、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破空厉啸**彻底撕碎!
嗤!嗤!嗤!
数点乌光,如同毒蛇的獠牙,撕裂溶洞潮湿的空气,从柳致身后、那狭窄的秘道入口方向,带着淬毒的腥风,电射而至!目标直指他毫无防备的后心和后脑!
“影枭”!如同跗骨之蛆的“影枭”杀手!他们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循着踪迹追杀了进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再次降临!
柳致残存的意识发出尖锐的警报!他想要闪避,但身体如同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凭借着兵王的本能,在千分之一秒内,将沉重的石臂猛地向后一甩!
咄!咄!咄!
三枚乌黑的透骨钉狠狠钉在石臂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巨大的冲击力让石臂剧震,本就布满裂痕的小臂上,又多了三个细小的凹坑,边缘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然而,还有第四枚!角度刁钻无比,绕过石臂的遮挡,如同毒蝎的尾针,狠狠扎向柳致因剧痛而微微侧露的脖颈!
完了!
柳致心中一片冰冷!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嗡——!!!
跪伏在柳致身前的将军俑,眼窝中那暗金色的光芒猛地一闪!
它甚至没有抬头!那柄点在地上的巨大青铜巨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剑身只是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角度!
铛——!!!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那枚致命的乌黑透骨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精准无比地被抬起的巨剑剑脊弹飞!钉在不远处的岩壁上,溅起几点火星!
“什么?!”
秘道入口处,传来“影枭”杀手难以置信的惊骇低呼!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柳致死里逃生,更让追入的“影枭”杀手心神剧震!他们看到了什么?那尊恐怖的青铜巨人,竟然在保护那个妖人?!
柳致猛地回头!
透过秘道入口狭窄的光线,他看到了至少七八个如同鬼魅般的“影枭”杀手身影,正试图冲入校场!更远处,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和火光晃动!追兵的主力,紧随其后!
不能再等了!
柳致眼中厉芒爆闪!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和疲惫!他猛地将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爆发出来!
“呃啊——!”
一声嘶哑的咆哮!他用那条完好的右腿猛地蹬地,拖着粉碎的左膝和沉重的石臂,身体如同离弦的血箭,朝着校场尽头、奔腾的暗河旁、那扇巨大的青铜巨门,亡命扑去!每一步落下,粉碎的膝盖都传来钻心的剧痛,在青黑石板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拦住他!放箭!”
“别管那铜人!杀柳致!”
“影枭”杀手和随后涌入的追兵将领发出气急败坏的嘶吼!弩箭、飞镖、甚至几支燃烧的火箭,如同暴雨般朝着柳致攒射而来!
然而!
就在这些致命的攻击即将触及柳致后背的刹那!
嗡——!!!
将军俑眼窝中的暗金光芒再次一闪!
整个静默的青铜军阵,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指令!靠近入口处的数十尊戟兵和弩兵,虽然眼中依旧没有光芒,身体也没有移动,但它们手中的青铜长戟和劲弩,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轻微却精准无比地调整了角度!
噗噗噗噗!
叮叮当当!
射向柳致的箭矢、飞镖,大部分被突然横移的戟杆和厚重的青铜盾牌(刀盾兵)格挡、弹飞!几支漏网的箭矢射在他后背上,被残破的甲片和内衬阻挡,只造成浅浅的皮肉伤!
将军俑和静默的军阵,竟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为柳致挡住了身后的致命攻击!
“混账!这…这铜人成精了?!” 追兵将领又惊又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致对此一无所知,也无暇顾及!他眼中只有那扇越来越近的青铜巨门!门上雕刻着九条形态各异、却都狰狞威严的蟠龙,龙目镶嵌着不知名的暗色宝石,在幽暗的磷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水银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威压,如同实质般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他扑到门前,染血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按在了冰冷的青铜门面上!同时,左手那沉重石化的手掌,也死死抵在了门上!
嗡——!
就在他双手触碰到青铜巨门的刹那!
怀中沉寂的镇岳匣猛地一震!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瞬间涌入他的手臂!而他左手那布满裂痕的石臂上,沾染的、早已干涸的属于他和将军俑的暗红色血污,仿佛被巨门所吸引,竟如同活物般,顺着青铜门面上蟠龙纹路的凹槽,快速蔓延、渗透!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声,猛地从巨门内部响起!整个溶洞都为之震颤!头顶的钟乳石簌簌落下细碎的冰晶和尘土!
沉重无比的青铜巨门,在柳致双手之下,在镇岳匣的共鸣与血污的牵引下,竟缓缓地、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一股更加刺骨、饱含着浓烈水银气息的冰冷寒雾,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从门内汹涌而出,瞬间将柳致的身影吞没!
门内!一片深邃到极致的黑暗!只有那寒雾在门缝透入的微弱磷光下翻滚涌动。而在那翻滚的寒雾深处,隐约可见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光芒**在闪烁!那光芒的源头,似乎是一卷半掩在冰冷地面上的……**竹简**?
柳致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那竹简……
身后的喊杀声、弓弩绞弦声、追兵愤怒的咆哮声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觉到淬毒的暗器带起的劲风!
来不及了!
柳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尊依旧单膝跪地、暗金眼眸静静注视着他的将军俑;那如同沉默墓碑般静立的青铜军阵;以及那如同潮水般涌来、面目狰狞的追兵!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将军俑身前的地面上——那里,斜插着他那枚染满血污、边缘早已崩裂的竹简残片。那是他一路行来,杀戮与守护的见证,是王五血染的遗物,是秦无伤陨落的印记。
“等我…回来!” 一个无声的誓言在心底炸响。
下一刻,柳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拖着残破濒死的躯体,迎着那刺骨的寒雾和深邃的黑暗,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撞入了那缓缓开启的青铜巨门缝隙之中!
身影瞬间被翻滚的寒雾彻底吞没!
轰——!!!
沉重的青铜巨门,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发出更加巨大的轰鸣,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开始缓缓闭合!速度越来越快!
“不——!拦住他!快!” 追兵将领发出绝望的嘶吼!
“影枭”杀手如同鬼魅般扑向即将闭合的门缝!几支淬毒的袖箭和飞爪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入门内!
然而!
铛!铛!铛!
几道迅疾如电的青铜戟影精准无比地扫过,将暗器和飞爪尽数击飞!
轰隆——!!!
伴随着一声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沉重的青铜巨门终于彻底闭合!严丝合缝!
最后一点门缝消失的刹那,门内深处那点微弱的幽绿竹简光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于无边的黑暗与寒雾之中。
巨大的门扉如同一座冰冷的墓碑,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惊怒交加、徒劳咆哮的追兵,是肃立静默的青铜军阵,是单膝跪地、暗金眼眸凝望巨门的将军俑,以及斜插在地、染血的竹简残片。
门内,是翻滚的寒雾,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水银气息,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是生死未卜的孤影,是沉寂了千年的终极秘密,和那一卷散发着幽绿微光的竹简……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青铜巨门闭合的沉重余音,在地下溶洞中隆隆回荡,最终归于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