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退尽的刹那，云栖的呼吸几乎凝固在胸腔里。
虚空中漂浮的金色稻穗像被撒落的星子，每一粒稻芒都流转着细碎的星辉，在三人头顶织成一片流动的金网。
最中央的石台上，半块青铜碑立得笔直，八个古拙大字刻进石纹：\"以田为剑，以穗为锋\"。
而在稻穗丛中，那双搭在碑上的青衫广袖，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云栖！\"
冷冽的呵斥声像利刃划破秘境的静谧。
云栖浑身一震，转头便见三道身影从雾气退去的方向踏空而来。
为首的玄衣男子负手而立，腰间玄铁执法令泛着冷光，正是仙门执法堂堂主沈砚。
他眉峰紧蹙，目光如霜，扫过云栖时像掠过一片结了冰的湖面。
\"私自闯入封禁秘境，违反《太初仙门律》第七章第三条。\"沈砚的声音不带半分温度，\"还不束手就擒？\"
苏姑娘的指尖瞬间掐进云栖手腕。
吴道士的胡须都在发抖，偷偷扯她的衣角：\"云、云丫头，这...这执法堂的沈堂主最是铁面无私，咱们快认个错...\"
云栖表面上做出慌乱模样，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中农典。
方才那股若有若无的稻谷香还萦绕在鼻尖，她能感觉到农典在发烫，隔着布料传来细密的震动——这是农典感应到重要灵物时才会有的征兆。
青铜碑后的秘密，她绝不能现在放弃。
\"沈堂主！\"云栖垂下眼睫，声音发颤，\"我...我们是在后山除草时迷了路，真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您看这雾气散得突然，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封禁秘境...\"
\"迷了路？\"沈砚身后的柳师妹嗤笑一声，抱着青锋剑踏前半步。
这是沈砚的小徒弟，年方十六便筑基中期，向来眼高于顶，此刻瞪着云栖的目光像在看块脏抹布，\"后山杂役区到秘境入口隔着三道结界，迷了路能迷到结界眼上？当执法堂都是瞎子么？\"
杨执事站在沈砚侧后方，手按剑柄，目光如炬：\"堂主，属下检查过外围结界，确实有被外力撬动的痕迹。\"他话音刚落，柳师妹的剑尖便\"唰\"地指向云栖：\"定是这杂役用了歪门邪术！\"
云栖心跳如擂鼓，表面却更显怯懦，后退半步时脚尖轻轻点过地面——方才观察到左侧有片半人高的灵草丛，叶片泛着青纹，是聚灵草。
这种草最擅引动周围灵力，她曾在杂役房的旧书里读过，说是从前药堂用来辅助炼丹的。
\"柳师妹误会了！\"云栖慌忙摆手，\"我就是个种灵田的杂役，哪懂什么邪术？
许是...许是这秘境自己开的？
您看这稻穗...\"
\"住口！\"沈砚突然抬手，玄铁令在掌心翻出冷光，\"仙门秘境自有护阵，岂会无故开启？\"他向前一步，玄衣猎猎作响，\"云栖，我再问你一次——立刻随我返回，否则按门规处置，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废除修为四个字像重锤砸在云栖心上。
她喉间发紧，却在触及沈砚眼底那抹极淡的焦灼时，忽然福至心灵——沈砚虽表面严厉，可上回她在灵田被人推下悬崖，是他恰好路过救了自己；半月前药堂弟子偷她培育的灵稻，也是他亲自调了执法堂卷宗还她清白。
他说\"按门规处置\"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玄铁令，这是她观察到的——每次他说重话时都会有的小动作。
\"沈堂主！\"云栖突然跪了下去，衣摆沾了满地星辉，\"我知道门规森严，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您看苏姑娘和吴道士，他们跟着我一起迷了路，若要受罚，我一个人担着便是！\"
她眼角泛红，声音里带了哭腔，成功让柳师妹的剑尖垂了几分。
杨执事的目光也软了些，毕竟这三人都是仙门底层杂役，寻常执法堂处置顶多是杖责。
趁此机会，云栖的指尖在袖中快速结了个诀。
农典的震动愈发剧烈，她能清晰感知到聚灵草的灵力脉络——那些青纹草的根须正顺着泥土延伸，像无数细小的手臂，将周围的灵气往她这边牵引。
\"够了。\"沈砚皱眉，\"起来。\"
\"不！\"云栖咬着唇摇头，\"我知道错了，可...可这秘境里的稻穗好漂亮，我从前在灵田种稻子，从未见过这样的...您看那碑上的字，说不定是前辈留下的种稻心得...\"
\"种稻心得？\"柳师妹冷笑，\"你当这是杂役田埂？\"
话音未落，左侧的聚灵草丛突然发出\"簌簌\"轻响。
原本伏在地面的草叶猛地竖了起来，叶片上的青纹泛起幽光，竟在半空中形成了几个细碎的灵力旋涡。
杨执事最先察觉不对，转头喝道：\"什么人！\"
沈砚的目光瞬间扫向灵草丛。
柳师妹好奇心起，踮脚张望：\"莫不是有灵兽？\"
云栖趁机拽住苏姑娘和吴道士的手腕，脚尖点地便往稻穗深处跑。
她能感觉到农典在指引方向——稻穗越密的地方，那缕稻谷香越浓，青铜碑后的秘密一定就在那里！
\"云栖！\"沈砚的声音里终于有了几分急切，\"回来！\"
但三人已经冲进了稻穗丛。
金色稻芒扫过云栖的脸，像被晒得温热的稻草拂过，她甚至能听见稻穗轻颤的声音，仿佛在为她指路。
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吴道士扶着腰直咳嗽，可谁都没敢停下——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柳师妹的尖叫：\"师父，他们跑了！\"
\"追。\"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棱，\"莫要伤了他们。\"
云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能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能听见杨执事运剑时的破空声，能听见柳师妹骂骂咧咧的抱怨。
稻穗丛越来越密，前方的青铜碑却还在远处，碑身上的字在星辉里忽明忽暗，像在催促她快些，再快些——
\"砰！\"
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云栖踉跄着栽进稻穗堆里。
苏姑娘和吴道士连忙扶她，可等她抬头时，瞳孔猛地收缩——
在他们前方十步处，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不知何时立起了七道身影。
为首的灰袍老者抚着长须，腰间挂着的鎏金葫芦正泛着红光，正是仙门护山大阵的马护法。
他身后跟着六个执法堂弟子，每人手中都握着闪着寒芒的追魂索。
\"沈堂主。\"马护法笑着朝后方招了招手，\"人在这儿呢。\"
云栖转头，便见沈砚三人已追至五步外。
柳师妹的剑尖几乎要戳到她后颈，杨执事的追魂索在掌心绕了个圈，只等沈砚一声令下便要捆人。
而沈砚站在最前，玄衣被稻穗丛中的风掀起一角。
他望着云栖的目光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是无奈，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说不出的疼惜。
\"云栖。\"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你可知自己在闯什么祸？\"
云栖张了张嘴，却听身后传来马护法的轻笑：\"沈堂主不必多言，这等擅闯秘境的贼子，还是交给老夫带回执法堂细细审问吧。\"他抬手一挥，六个弟子立刻呈包围之势逼近。
稻穗在众人的灵力波动中剧烈摇晃，青铜碑上的字突然大放光明。
云栖望着那八个字，忽然想起农典翻到\"驱兽穗\"那页时的异象，想起雾气里那缕熟悉的稻谷香。
她摸向农典的手突然顿住——方才被稻穗绊到时，她分明踩到了什么硬物，像是...半块碎裂的玉牌？
身后传来追魂索破空的尖啸。
云栖咬了咬牙，将玉牌攥进掌心，对着苏姑娘和吴道士大喊：\"往碑那边跑！\"便率先冲了出去。
沈砚的低喝几乎是同时响起：\"拦住她！\"
一时间，稻穗丛中剑影翻飞，灵力激荡。
云栖能感觉到有冷风擦着后颈掠过，能听见苏姑娘的尖叫，能听见吴道士的咳嗽被风声撕碎。
而那半块玉牌在她掌心发烫，像团小小的火焰，指引着她朝着青铜碑的方向，越跑越快，越跑越亮——
直到她的指尖，终于触到了青铜碑上的\"以田为剑\"四个字。
身后传来沈砚的惊呼：\"小心！\"
但云栖已经看不见了。
青铜碑突然绽放出刺目的金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带着稻谷香的声音，轻轻在耳边说：\"别怕，我等你很久了。\"
而在金光之外，沈砚望着被光团包裹的云栖，眼底的玄色突然翻涌如潮。
他下意识抬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层光膜，却被马护法拦住：\"沈堂主，这是护碑灵阵，不可妄动。\"
柳师妹跺着脚跳脚：\"师父！那杂役肯定是偷了什么宝贝！\"
杨执事皱眉看着光团：\"堂主，这灵阵的气息...像极了上古农神一脉的传承。\"
沈砚没有说话。
他望着光团中若隐若现的云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握紧了腰间的玄铁令。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内侧用金线绣的稻穗暗纹——与云栖掌心的玉牌，与青铜碑上的刻字，与那片金色的稻穗，如出一辙。
光团中的云栖，指尖还紧攥着半块玉牌。
而在她意识深处，农典正自动翻页，停在最新的一页上。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笔写着一行小字：\"农神归位，万穗成锋\"。
秘境之外，更深处的黑暗里，一双幽绿的眼睛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