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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业听完沈长林这番话,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位老丈人从一见面就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一个为了国家奉献了大半辈子,辗转于各个技术岗位的老专家,本身就是个正直且成分极好的人。

这样的人,心中自有沟壑,眼里自然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那些打熊瞎子、斗狼群的“英雄事迹”,在普通人听来是传奇,但在沈长林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自身履历就足够写成一本书的人看来,确实太过离奇,更像是年轻人为了博取名声而编造的谎言。

所以,之前的种种怀疑和审视,也就都说得通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为沈长林这番坦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份沉甸甸的过往,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但也冲散了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

沈长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将积压了二十年的郁结也一并吐了出来。

他重新端起茶缸,却没喝,而是转向李建业,主动将茶缸伸了过去。

“之前……对你抱有太多怀疑,你别往心里去。”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一种变相的道歉。

李建业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也端起自己的茶缸,轻轻地和他的碰了一下。

清脆的搪瓷碰撞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

沈长林收回茶缸,抿了一口茶,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就算是现在,我也仍然不太敢相信你做的那些事。”

“呵呵。”

李建业笑了笑,没接话。

信不信的,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位老丈人总算是愿意放下成见,跟自己好好说话了。

一旁的杨书记见状,立刻拍着大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

“我说二位,光喝茶多没劲啊。”

“难得今天气氛这么好,沈先生又跟家里人团聚了,咱们……是不是得整点儿?”

杨书记说着,冲两人挤了挤眼睛。

李建业看向沈长林,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沈长林沉默了片刻。

或许是刚才那番话掏空了心里的郁结,又或许是面对着刚刚重逢的妻女,心中情绪复杂,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

他竟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行。”

“得嘞!”

杨书记得了准信,立马来了精神,转身就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翻出来一瓶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酒,还有三个小玻璃杯。

“这可是我藏了好久的好东西,平时都舍不得喝!”

杨书记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给三人都倒满了酒。

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来,第一杯!”

杨书记举起杯子。

“咱们祝贺沈先生,时隔二十年,终于和家人团聚,干了!”

沈长林没说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烧得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好!痛快!”

杨书记叫了一声好,又把酒给满上了。

“这第二杯,就得敬咱们的打虎英雄,李建业同志!”

“要不是建业同志,咱们公社今年可不能又个安稳的冬天,来,建业,我代表公社,敬你!”

一杯接一杯,杨书记总能找到由头。

从庆祝团圆,到表彰英雄,再到回忆往昔峥嵘岁月,酒过三巡,气氛也彻底热烈了起来。

杨书记和沈长林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光,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跟你们说,别看我现在就是个公社书记,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杨书记拍着胸脯,舌头都有些大了,“那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虽说……虽说比不上建业同志这么生猛,但那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沈长林也放下了平日里的严肃,端着酒杯,眼神里带着几分醉意。

“喝酒……我可不怕谁。”

他打了个酒嗝。

“当年在苏联,跟那帮毛子喝酒,他们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最后不还是被我给喝趴下了?没一个能站着的!”

李建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他体质特殊,这点酒精对他来说跟喝水没什么区别。

看着眼前这两个已经开始吹嘘当年勇的半醉老男人,他觉得有些好笑,时不时地被两人拉着,举起杯子碰一下。

眼瞅着几个酒瓶见了底,杨书记还要去找,而沈长林已经开始眼神发直,身子摇摇晃晃了。

李建业赶紧拦住了。

“杨书记,沈叔,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再喝下去,该耽误事了。”

“改天,改天我请二位,咱们再好好喝。”

杨书记也确实是到了量了,闻言摆了摆手:

“行……行,听建业的,今天……就到这儿……”

李建业搀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沈长林,跟杨书记告了别,走出了公社大院。

外面的冷风一吹,沈长林打了个哆嗦,似乎清醒了一点,但脚下依旧是虚浮的。

李建业半扶半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沈幼微家走去。

很快,那熟悉的院门就出现在眼前。

李建业正要推门,却被沈长林一把拉住了。

“等等。”

沈长林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任凭李建业怎么拉,他就是不肯往门里迈出一步。

“沈叔,到家了,进去吧,外头冷。”李建业劝道。

“不行……”沈长林摇着头,声音含混不清,“我……我不能这个样子进去……”

他努力地想站直身体,却只是徒劳。

“不能……不能让小花和孩子……看见我这副德行……”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呼吸着,似乎想用这寒气驱散一些酒意。

“等会儿……让我在门口缓一会儿……等我稍微清醒点再进去……”

李建业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那你还喝那么多。

沈长林仿佛没察觉到李建业的想法,只是靠着墙,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着。

“我亏欠她们娘俩……太多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建业,我这心里头……也难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一个在外面奔波了大半生,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亏欠了,就想办法弥补。”

李建业的声音很平静。

“把当年的误会说清楚,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嗯……”沈长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忽然又冒出来一句,“其实……我不太会喝酒……”

李建业正纳闷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下一秒,就见沈长林猛地捂住了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喉咙里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

坏了,这是要吐。

李建业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那个熟悉的木盒子。

他飞快地打开盒子,拈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扶住沈长林的肩膀,对着他脖颈后的一个穴位就扎了下去。

虽然针灸不能醒酒,但起码能缓解他酒后的恶心和不适。

李建业一边扎针,一边忍不住吐槽,合着是不能喝,硬撑着喝啊,你跟人家苏联专家拼酒的劲头哪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