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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那个叫明尘的白衣小道童,正端着漆木茶盘缓步走近,他低垂着头,露出一截后颈。

“观主,茶好了。”

小道童将茶盏一一摆放在石桌上,就在他俯身的瞬间,艾樊错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明尘的后颈处闪过几道银光,细如发丝,像是有人用极细的银线在皮肤下缝过。

可待他定睛再看时,那抹银光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完好的肌肤。

“........”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小道童的脖颈,现在看起来毫无异样,连道红痕都没有。

殷蚀爻的拂尘忽然轻轻一扫,带起的风拂动了小道童的衣领。

明尘像是接收到什么暗示般,立刻躬身退下,只余茶香袅袅,和艾樊错心头挥之不去的疑虑。

殷蚀爻指尖轻点杯沿,忽然抬眸:“晨时,有一位青年香客来此,贫道恰巧遇见了他。”

“一番交谈下,便知道他的姓名......”殷蚀爻笑意更深,“正是名为白常韵,原来是你的朋友?”

艾樊错不置可否,轻点着头:“那定是小白了。敢问道长,他来此处上香,可是遇到了什么心事?”

殷蚀爻似在思索,却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垂下眼眸,慢悠悠说着。

“他当时的脸色不是很好,似乎心绪繁多,我便开导了他几句......这位香客,你的名字可否先告诉贫道?”

艾樊错嘴角一抽,眼里浮起几分顽劣:“呃,道长神通广大,不如猜猜看?”

殷蚀爻手持拂尘轻扫,语调莫名带着几分深思与认真:“若要我说,你应该......没有名字的。”

这是一个出乎艾樊错意料的答案。

艾樊错怔愣良久,慢慢挪开视线:“想不到道长你还挺爱开玩笑。”

他又顿了顿,回答道:“艾樊错。”

“艾樊错......”殷蚀爻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忽然话锋一转,“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你可还记得?”

艾樊错张口欲答,却猛地卡住。

谁取的?

他的思绪突然陷入一片空白,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记忆。

父母?可他忽然发觉,他们的脸都记不清了,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存在。

某个故人?可脑海中连模糊的影子都抓不住。

凉亭内突然静得可怕,只有夹竹桃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艾樊错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

一缕鬓发被晨风拂起,在殷蚀爻的颈侧蜿蜒。

殷蚀爻伸出手,将这缕鬓发挽到耳后,笑道:“这位香客......也有心事?”

艾樊错盯着殷蚀爻那张带着浅笑的脸,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道长......为何要问他的名字来历?

就像在刻意引导他去想这件事似的。

可对方的神情又会太过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闲聊,甚至又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艾樊错捏紧手心,缓缓开口试探:“您看起来倒是年轻,这般年纪就当上观主了...... 不知师从何门?”

殷蚀爻抬手掩唇轻笑,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那带着伤痕的手腕。

他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像是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出身于一个偏远的小渔村,幼时遇到了师父。

“师父他啊......说我命格特殊,便带我来了这念合观。都说技多不压身,我后来又拜入无心谷,倒是学了点皮毛。”

艾樊错怔了怔,没想到殷蚀爻还跟无心谷有关,居然曾经拜入过无心谷。

殷蚀爻的声音忽然压低:“都说飞鱼主掌命运,命硬的能被它带着扶摇直上,而命薄的......”

他抬起指尖,面带笑容在颈间轻轻一划,“就会被浪花吞没。”

艾樊错正听得入神,忽然见那道长倾身向前,胭脂色的唇瓣勾起诡异的弧度。

“如此看来,我和香客您都是命硬之人。”

殷蚀爻一边说,一边借着这个角度,盯着艾樊错的脖颈打量。

那处脖颈表面的皮肤细腻,没有任何旧的伤痕。

殷蚀爻眯了眯眼,在心中称赞道:“缝合的真好..... 完全看不出断头的痕迹了。”

艾樊错不知他心中所想,往后仰了仰,又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还是配合地摸了摸下巴,“要我说啊......”

他故意拖长声调,褐色的眼睛滴溜溜转,调侃道:“道长这命格,肯定是属王八的,特别硬啊!”

艾樊错说完后,又赶紧假装咳嗽掩饰。

殷蚀爻重新回到座位上,品完茶水后说道:“你那位白姓友人,贫道替他看过命格了。若香客相信玄门之说,大可放宽心。”

艾樊错盯着这人打量了一会,心中又掐算起时间。

他得去跟大理寺的众人会合了,眼下也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可以等之后再私底下调查一下。

殷蚀爻放下杯子,笑道:“香客若是对我们念合观感兴趣......随时欢迎来探讨道法。”

艾樊错拱手行了一礼,动作规矩却不拘谨。

殷蚀爻端坐不动,只是微微颔首:“慢走。”

艾樊错转身往凉亭外走去,脚步不紧不慢。

在经过那丛夹竹桃时,他稍稍驻足,伸手拂开花枝,径直离开。

那小道童明尘不知何时已候在回廊转角,见艾樊错过来,侧身让路。

明尘向他投来视线,询问道:“可是要走了?”

艾樊错朝他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小道童的脖颈。那处光洁如常,仿佛先前那银线真的只是错觉。

穿过小径,朱红色的大门就在眼前。

艾樊错没有回头,继续沿着青石板路往下走去。

道观内,殷蚀爻仍坐在凉亭中。

他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却迟迟没有续上

“观主,要我帮你续茶吗?”明尘走到他身边,轻声询问。

殷蚀爻摇摇头,缓步走向亭边那丛夹竹桃,在花前驻足。

指尖轻轻抚过花瓣,又掐下一朵开得最盛的,举到眼前细细端详。

桃红的花瓣在指尖轻微颤动,他微微低头,将花朵凑近唇边。

先是轻轻一嗅,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继而,他启唇含住花瓣,贝齿轻咬。

紧接着,花瓣被完全送入口中,几缕发丝垂落颊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殷蚀爻吃得极慢,眸中闪过一丝餍足的光。

明尘站在一旁,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观主。

见殷蚀爻又摘下一朵花,他歪了歪头,稚嫩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粹的好奇。

“有这么好吃吗?”明尘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天真的困惑。

殷蚀爻闻言轻笑,他俯下身,与明尘平视。

“你平日只爱吃香火,”殷蚀爻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调侃,“我都没问过你呢,香火有这么好吃吗?”

明尘眨了眨眼,认真思索了片刻:“香火..... 没有味道。”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但是吃下去,这里就不空,一直都很饱,没有像之前一样饥饿。”

明尘说完后,目光又追随着那朵在观主指间转动的毒花。

殷蚀爻见状,忽然将花枝递到他面前:“要尝尝吗?”

小道童连忙后退两步,认真摇头。

殷蚀爻直起身,宽大的袖口垂落,遮住了他方才摘花的手指。

他不再逗弄明尘,转身往内殿行去。

“走吧,该去给我师父上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