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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樊错踏着青石阶缓步而行,宁昭云告诉他,三更天最中心的佛堂到了。

阎枳炩正在此处等待他。

艾樊错瞧见那佛堂的门半掩着,老朽的乌木上金漆斑驳。他本以为是琼楼璇室,如今看却是抱朴存真。

忽有檀香浮动,掺染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这道香味慢悠悠地荡漾开来,像是孽业一般,缠绕在他身体的四周。

艾樊错抬起眼眸目,从那缝隙间,看见一道肩宽腰窄的身影,这人盘坐于佛像后。

墨发如瀑般披在红裟衣后,发丝的中间系着一段红绳,艳得刺目。

月光透过窗棂斜切而入,恰恰笼住那截红绳,照得它隐隐透亮。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声如冷泉击石,惊得人心弦轻颤。

艾樊错推门的动作带起一阵风,供案上佛灯倏忽明灭。待火光重新亮起时,那人已然略微转头望来。

艾樊错怔愣了片刻,这人两只眼的颜色,居然完全不一样。

蓝黄各异的双瞳,原先瞧不出情绪。可望见艾樊错后,却是微微垂眸,带着些悲悯意味。

额头上一轮弯月形状的印记,不知是用朱砂点缀,还是过往的伤痕,在佛灯的映射下,色泽殷红如血。

邮雾同艾樊错一起进来,轻声道:“阎掌令,人带来了。”

阎枳炩瞧清人后又转回头,身后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至肩旁,那截修长苍白的脖颈露了出来。

艾樊错皱了皱眉头,望见那脖颈旁染上的飞溅血迹,他越靠近阎枳炩,血腥味就越重。

半晌,阎枳炩轻轻说道:“既然已经来了,邮雾,你把门关上吧。”

邮雾将艾樊错往前面拎了拎,利落地退后,将佛门紧紧关上。

艾樊错先是懵逼了一会,反应过来后连忙拍了拍门,大喊道:“等等啊,干嘛呀?!”

怎么突然就关门了?

只留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阎枳炩吗?!

艾樊错见没人回应,终是放下了手,咽了咽口水。

虽然他与阎枳炩接触不深,但艾樊错莫名觉得,这家伙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艾樊错小心挪动步伐,再次观察起了阎枳炩,随着他视线的移动,瞳孔却猛地剧缩。

阎枳炩猩红的裟衣在夜风中轻扬,宛若一片飘荡的魂幡。他怀中那颗头颅的断颈处,鲜血仍在缓慢坠落,在紫檀木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那颗人头的长相无比熟悉,方形脸,断眉,肤色黝黑。

艾樊错记得,这是上次刺杀封听澜的人。

阎枳炩苍白的手指抚过怀中头颅的面颊,轻声低叹道:“叛逃的坏孩子......”

他说完后,微微仰头望向身前的佛像,淡色的唇一开一合:“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我仅能为他超度,但他此生,难入极乐。”

最后一声叹息,很快飘散在风中。

艾樊错移开视线,静静远离这份血腥味。

阎枳炩面对这份血腥依旧神情平静,甚至可以说毫不在意。

他又将一个蒲团推向爱艾樊错,柔声说道:“若是站累了,可以坐下。”

艾樊错沉默一会,又抬眸瞧了瞧他,终究是领了这份好意。

一人盘坐于蒲团上,另一人则是静默跪在佛像后。

“你还记得,你在何时见过我吗?”

阎枳炩将头颅放下,望着那佛像同艾樊错说话。

艾樊错如实说道:“记得。”

他又伸出手指,指了指地上的紫檀木板:“呃,今天在这里见到的......”

阎枳炩这是什么鬼问题?他们现在不就是见了第一次面吗?

静默片刻,阎枳炩忽然轻笑,发上的红绳随笑颤的身子簌簌震颤。

“果然失忆了.......”

他低声呢喃,艾樊错并未听清,疑惑地皱起眉头。

阎枳炩缓缓站起身来,带动的风向供案上的香炉倾覆,已经燃尽的香灰折断,掉落。

“我想同你讲一个故事。之所以说是故事,而不是事实...... 因为这事是别人同我讲的,我也不知道这真实性。

“三更天的门人子弟不打诳语,不应说妄语。”

阎枳炩掀起眼眸,在离艾樊错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盘坐下来。

距离拉近了,艾樊错才瞧清他的全部面容。眉骨深邃,鼻梁高挺,线条如工笔勾勒。

艾樊错看着这份面容,不像是纯正的中原人,应该是混了异域的血脉。

檐外忽有惊鸦掠起,伴着阎枳炩的话语,同时将沉默打破。

“那是数年之前的事情。我偶然遇到了一个少年郎,明明十分年轻,身上却背着众多孽业也与魂魄......”

“我加入三更天后,一直都坚持不懈引渡世人,时至今日,也才引渡了一千七百六十人而已。”

艾樊错缓缓攥紧手心,一千七百六十人还少?那这少年郎身上,又背了多少条人命?

阎枳炩盘坐在那,一动不动,像是白玉所塑的佛像一般。艾樊错垂着头,像是虔诚聆听的信徒。

“我当时见到他,便心生欢喜。他若是加入三更天,一定会有大作为。”

“他要我帮忙做一件事情,这件事完成后,他就跟我去往三更天。”

“我按照他的要求,来到一个陌生村子里。果不其然,我瞧见一名少年自愿坠入河中,意图轻生。”

“我将这名少年拎起,用这双眼睛瞧见了他的大概命运。他此生,竟是注定不如愿,求不得。”

阎枳炩抚上那双蓝黄各异的眼瞳。前方的佛灯火光仍在映射,右眼好似点燃了鎏金,左眼的蓝也被染上暖意。

“轻生的时间和地点,都和那位少年郎说的分毫不差。更巧合的是,我在离开的道路中,碰见了那意图轻生孩子的母亲。”

“你知道,若我没有去往那里,将那轻生的孩子提前捞起,会发生什么吗?”

艾樊错听见阎枳炩的询问,轻轻抿了抿唇。

白常韵....... 为何这故事,听起来和小白的事情这么像?

阎枳炩微微仰头,低喃声如冷风一般,灌入艾樊错的耳中。

“那轻生孩子的母亲,会因为瞧见水中的他,慌忙下河救人,自己却被水草缠了脚,活生生溺死。”

“在这之后,那孩子的父亲会因为原先生意不顺,到外面寻求机会。路遇山贼打劫,被歹人扔下山崖,一命呜呼。”

“这些,都是那少年郎跟我说的。他好像完全预料到了一样,很神奇不是吗?”

“我提前救了那孩子,又将他的母亲重新哄回家中。在之后,我调动三更天的力量,让那孩子的父亲生意变好。”

“没有那些因素,他的父母都成功活了下来。我成功,顺利完成了那少年郎的嘱托。

“可那少年郎,却抛下了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