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的赤铁土豆和嚎哭麦被小心地存放在磐石壁垒分配给他们的小型物资仓库里。那微弱的能量波动和新鲜的泥土气息,是他们在冰冷学院里最温暖的慰藉。短暂的喜悦过后,一个迫切的现实问题摆在眼前:下一步怎么走?
“旧日智慧”带来的轮种成功只是开始。赤铁土豆吸收污染的能力微弱,需要持续种植才能真正改善土壤。嚎哭麦是重要的资源,但仅靠之前那点土地,产量有限。更重要的是,袁方刚刚获得的【土壤改良】技能,需要实践的土壤才能真正成长。
“我们需要一块地,”袁方在简陋的宿舍里,对围坐的同伴们说道,“一块能让我们继续试验轮种,验证【土壤改良】效果,甚至尝试种植更多笔记中记载的抗污染作物的地。”
“学院里不是有专门的植物研究区吗?生命之泉那边好像就有温室和试验田。”王磊推了推眼镜,回忆着学院地图,“我们可以去申请一块。”
“申请?”陈大勇哼了一声,捏了捏拳头,“就咱们这身份?那些鼻孔朝天的家伙能轻易给?”
“总要试试。”袁方目光坚定,“我们有成果,有轮种方案,有改良土壤的需求和初步能力。这是正当的研究需求。”
第二天一早,袁方独自一人,带着一份由王磊帮忙起草、措辞严谨的“试验田使用申请报告”,走向位于生命之泉院系深处的研究区管理中心。报告里详细阐述了他们的轮种方案、已取得的成果(赤铁土豆的微弱净化效果)、以及后续的研究方向(包括验证【土壤改良】技能的实际效用),希望能申请到一小块边缘的、污染程度较高的试验田。
生命之泉的研究区与公共区域又是不同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复杂的植物清香和能量液的气息,穿着淡绿或白色制服的研究员步履匆匆,各种奇异的、散发着微光的植物在透明的能量罩内安静生长。一切都显得高效、精密、秩序井然。
袁方的出现,再次像一颗不合时宜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
研究区管理中心的接待处是一个半圆形的合金平台,后面坐着一位穿着淡绿色制服、胸前别着“助理研究员”徽章的中年女人。她正低头处理着光屏上的数据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袁方走到台前,她头也没抬。
“什么事?”声音平板,毫无起伏。
“您好,我来申请使用一块试验田。”袁方将那份纸质的申请报告放在光洁的合金台面上——在学院,这种原始的纸质文件本身就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土气”。
中年女人终于抬眼,目光快速扫过袁方身上磐石壁垒的米白色训练服,停留在他那张带着荒野痕迹、此刻却平静无波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明显的鄙夷,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到某种麻烦物品的不耐烦和审视。
“试验田?”她拿起那份纸质报告,指尖仿佛怕沾上什么似的,只用两根手指捏着边缘,随意翻了两下,“申请流程不知道吗?先去生活资源处报备需求,领取电子申请表模板,填写完整后提交系统初审,初审通过后再由我们研究区评估小组进行现场勘查和资质审核。谁让你直接拿张纸就过来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
袁方沉默了一下。磐石壁垒的物资配给和生活管理自成体系,他确实不清楚生命之泉这边繁琐的电子流程。“抱歉,我们刚进入学院不久,不太熟悉这边的流程。这份报告里有详细的研究计划和前期成果,能否请您……”
“规矩就是规矩。”女人打断他,将报告随手丢回台面,像丢弃一件垃圾,“不懂流程就去问清楚再来。电子申请表在生活资源处的终端机上就能取,填好了系统会自动流转。下一个。”她不再看袁方,目光重新聚焦在光屏上,手指继续飞舞。
冰冷的逐客令。袁方拿起那份被嫌弃的纸质报告,指尖感受到一丝凉意。第一道关卡,程序上的下马威。
他没有争辩,转身离开管理中心。按照指示,他辗转找到生活资源处。这里的办事员态度稍好,但效率低下。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才在一个年轻办事员不耐烦的指点下,在公共终端机上找到了那份需要填写的电子申请表。
表格内容极其繁琐。除了基本信息和申请地块的面积、位置要求外,还需要详细填写研究课题的理论依据、实验设计、预期成果、风险评估、团队成员资质(包括学院贡献点、研究积分等)、导师签字(或院系推荐信)、以及详细的资源消耗预算(包括种子、肥料、能量供应等)。
每一项,对他们这群初来乍到、没有任何学院“积分”和“贡献点”、更没有所谓“导师”的流民来说,都是难以逾越的高墙。尤其是“团队成员资质”一栏,袁方看着自己和其他同伴名字后面空空如也的“学院贡献点”和“研究积分”,眉头紧锁。
他只能尽可能详细地填写了研究计划和前期成果(包括在基地边缘种植成功的记录),在导师签字和院系推荐信处无奈地注明“暂无”,资源预算则按照最基础、最低消耗的标准填写。提交申请时,系统弹出一个冰冷的提示框:【申请信息不完整,关键项缺失(导师\/推荐、团队贡献点),提交后进入低优先级审核队列,预计审核周期:15-30个工作日。】
15到30天?袁方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心头一沉。这显然是一种变相的拖延和拒绝。
接下来的几天,袁方几乎每天都去生活资源处和研究区管理中心询问进度,得到的回复永远是“正在审核中,请耐心等待”。那份电子申请如同石沉大海。
这天下午,袁方再次来到研究区管理中心,试图找更高级别的负责人沟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哈哈,安德森学长,你听说了吗?那个流民头子,叫什么袁方的,居然一本正经地跑来申请试验田!还想种他的什么‘赤铁土豆’?笑死人了!”
“哼,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种了几棵破土豆就能跟生命之泉的研究相提并论了?”
“就是!我们研究的是高能量转化率的荧光蕨,是能净化重度污染区的‘星光苔’!他那点荒野把戏,连我们处理实验废料的污染土壤都配不上!”
“听说申请被打回去了?活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污染源还想碰学院的纯净土壤?”
袁方脚步停顿,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里面正是之前有过冲突的安德森和他那两个跟班,正和几个生命之泉的研究员谈笑风生,言语间充满了对袁方申请行为的嘲讽和鄙夷。安德森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流民嘛,总想证明自己有点价值。可惜,有些烙印,不是靠种几颗土豆就能洗掉的。学院的土地,只配给有资格的人使用。”他特意加重了“资格”二字。
这时,那个中年女助理研究员看到了门外的袁方,故意提高了声音:“袁方同学?你又来了?不是说了申请在排队吗?催也没用!我们研究区很忙的,没空处理你们这些……嗯,低优先级的申请。请回吧!”她的话语引来安德森等人更响亮的哄笑。
袁方站在门口,冰冷的合金门框硌着他的肩膀。那些嘲讽的目光和刺耳的笑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他握紧了拳头,那份被反复拒绝的申请报告仿佛在口袋里燃烧。
程序刁难,系统拖延,人为羞辱……流民的烙印,在这里化作了一道道无形的铁栅,将他隔绝在希望的土地之外。
他没有进去争辩,也没有转身离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屈辱感,目光越过那些嘲讽的面孔,投向管理中心内部更深处。他知道,在这里纠缠毫无意义。
就在气氛僵持,安德森等人脸上讥诮更浓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充满恶意的喧嚣:
“哦?是袁方同学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苏教授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依旧是那身素雅青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她缓步走来,目光扫过门口的袁方,又淡淡地瞥了一眼管理中心内瞬间安静下来、表情变得恭敬甚至有些紧张的安德森等人。
“苏教授!”中年女助理连忙站起身,有些慌乱。
“袁方同学想申请一块试验田,继续他之前很有价值的轮种研究。”苏教授的语气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程序上遇到了点小麻烦?”
“是……是的,苏教授。”助理研究员额角见汗,“他的申请……缺少导师签字和团队贡献点,系统判定低优先级……”
“这样啊。”苏教授微微颔首,脸上笑容不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袁方同学的研究项目,是我亲自关注并带回学院的。他的团队资质,由生命之泉院系特批,无需常规积分审核。至于导师……”她看向袁方,笑容温和,“如果袁方同学不介意,我可以作为他这项研究的临时指导人。这样,程序上的问题就解决了,对吗?”
临时指导人!
管理中心内一片死寂。安德森脸上的讥诮瞬间凝固,转而化为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惮。助理研究员更是脸色发白,连连点头:“是!是!苏教授!有您指导,当然没问题!我立刻处理!优先审核!”
苏教授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袁方:“袁方同学,你看这样安排可以吗?正好,我对你那能吸收污染的‘赤血铁藤’(赤铁土豆的植株名)也很感兴趣。”
袁方看着苏教授温和的笑脸,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程序的重重刁难,被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化解了。但这看似及时的援手,何尝不是一条更牢固的枷锁?她成了他的“指导人”,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土地上的所有成果,都将置于她更直接、更名正言顺的掌控之下。
“赤血铁藤”……她连植株的正式名称都知道,关注得何其之深!
流民的烙印无法洗刷,但可以被利用。苏教授用她的权力,为他撬开了一道缝隙,却也亲手关上了另一扇门——独立自主的门。
“谢谢苏教授。”袁方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声音平静无波。
“不客气。”苏教授笑容依旧,“助理,尽快给袁方同学安排一块合适的试验田。嗯……我记得c-7区边缘那块污染残留较高的地块还空着?虽然条件差了点,但正好符合袁方同学‘改良土壤’的研究方向,就那块吧。”
c-7区边缘,污染残留高,条件差……但,终归是块地。
袁方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赤铁土豆上那新鲜泥土的微凉。路,在屈辱与妥协中被打开了,虽然布满了荆棘和监视的目光。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苏教授深邃的眼眸。
“好的,苏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