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殿堂内，死寂如坟。
空气中弥漫的沉渊气息与玉髓冰心膏残留的清凉气息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衡。孙仲景枯槁的身躯如同石雕，僵硬地守在担架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云昭那张灰败中透着一丝奇异宁静的脸庞。
玉髓冰心膏的神效是毋庸置疑的。它如同最坚韧的冰索，暂时捆缚住了沈云昭体内那两股即将爆发的毁灭性力量——烬墟的本源流光与她伤口深处那古老威严的沉渊烙印。狂暴的冲突被强行抚平，激烈的对抗转为一种危险的僵持。皮肤下游走的暗金纹路不再疯狂闪烁，而是如同蛰伏的毒蛇，黯淡而缓慢地蠕动。她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些许，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也终于有了一丝丝勉强算作规律的起伏。
但这平静，是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薄冰！
孙仲景枯瘦的手指始终搭在沈云昭冰冷的腕脉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脉象深处的虚弱与混乱。玉髓冰心膏的力量并非治愈，更像是一种强效的镇静剂，暂时麻痹了濒临崩溃的“病人”，却无法阻止沉渊之力如同跗骨之蛆般，缓慢却坚定地侵蚀她残存的生机，也无法修复那被冲突撕裂的经脉与识海。药效如同沙漏中的流沙，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能感觉到那股清凉的屏障正在被此地浓郁的沉渊污秽一点点磨蚀、削弱。
时间，是此刻最致命的毒药。
守在大殿门口的两名暗卫，脸色比地上的暗红粉尘还要苍白。他们紧握着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并非恐惧战斗，而是此地无处不在的沉渊侵蚀和精神污染，正如同亿万只无形的毒虫，啃噬着他们的意志和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硫磺与血腥味，脑海中亿万生灵痛苦的哀嚎与疯狂的呓语如同永不停歇的魔音，撕扯着他们仅存的理智。他们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全靠一股对公主的忠诚在强行支撑。
殿外，废墟深处传来的沉闷搏动声越来越清晰，如同巨兽濒死的心跳，每一次震荡都让脚下的碎石簌簌作响。天空翻滚的暗红云层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旋转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旋涡，中心区域透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暗金色光芒！那光芒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整个废墟空间更加剧烈的扭曲和湮灭气息的骤然提升！
沉渊核心正在积蓄力量！湮灭潮汐的爆发，已迫在眉睫！
孙仲景的心沉到了谷底。萧烬…他到底能不能成功？或者说…他是否真的在乎殿下的死活？那魔头临行前冰冷的命令——“别让她死了”——更像是对一件尚有利用价值的物品的叮嘱，而非对生命的关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等待中——
担架上，沈云昭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微弱，如同蝶翼轻触水面。
紧接着，又是一下！
这一次，连守在她旁边的孙仲景都清晰地捕捉到了！
“殿下？！”孙仲景枯槁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是药效起作用了？殿下要醒了？！
然而，预想中沈云昭睁眼苏醒的景象并未出现。
她眼睫的颤动变得更加剧烈，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灰败的脸上，那刚刚平复些许的暗金色纹路骤然再次亮起！这一次，纹路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游走，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画笔引导，疯狂地向着她的眉心…汇聚！
眉心处，正是萧烬点下玉髓冰心膏的位置！
嗤嗤嗤——！
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声音，从沈云昭的眉心传来！那点融入的玉白色膏体残留的清凉气息，如同遇到了滚烫的烙铁，瞬间被激发、沸腾！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带着冰蓝色光晕的雾气，从她眉心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与她脸上汇聚而来的暗金色纹路激烈地碰撞、交融！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从沈云昭干裂的唇间溢出。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担架下的石板被她撞击得发出沉闷的响声！
“殿下！！”孙仲景魂飞魄散，以为药效反噬或者沉渊之力再次失控！他下意识地想要按住沈云昭抽搐的身体，阻止那诡异纹路的汇聚。
但他的手刚刚伸出，还未触及沈云昭的身体——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浩瀚的意志波动，猛地从沈云昭眉心那冰蓝与暗金激烈冲突的中心爆发开来！
这股意志并非攻击，却带着一种洞穿时空、俯瞰万物的漠然与威严！瞬间扫过整个残破殿堂！
噗通！噗通！
守在门口的两名暗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他们手中的长刀当啷落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孙仲景也如遭重击，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光芒淹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强行拽离了身体，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由无数破碎光影构成的旋涡之中！
旋涡中心，是沈云昭的眉心！
不，更确切地说，是她眉心那正在发生剧变的…眼睛！
沈云昭紧闭的双眼，在孙仲景被那股意志强行拉入的“视野”中，猛地…睁开了！
但睁开的，并非寻常的双眸！
那是一双…重瞳！
原本的眼眸位置，瞳孔并非一个，而是如同套叠的圆环！内层瞳孔深邃如最纯净的墨玉，流转着冰冷、洞悉一切的幽光；外层瞳孔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边缘燃烧着虚幻的、如同星屑般的金红火焰！两层瞳孔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玄奥的频率缓缓旋转、交替，每一次旋转都仿佛在搅动着时空的涟漪！
此刻，这双重瞳正死死地“盯”着虚空！瞳孔深处，倒映出的并非残破的殿堂和绝望的孙仲景，而是…一片混乱、血腥、燃烧的…宫城景象！
**预见！**
* * *
**预见之景：**
血！无边无际的血！
视野如同在风暴中颠簸的孤舟，剧烈地摇晃、闪烁。
巍峨的宫墙不再是朱红，而是被泼洒上了大片大片粘稠、暗红的血浆！精美的琉璃瓦碎裂满地，混合着残肢断臂和破碎的甲胄。冲天的火光将铅灰色的天空映照得如同地狱，浓烟滚滚，遮蔽了星辰。熟悉的宫殿楼宇在火焰中呻吟、坍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喊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汇聚成一片令人疯狂的死亡交响曲！
无数身穿不同制式甲胄的士兵如同疯狂的蚁群，在宫城的每一个角落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方是熟悉的禁卫军玄甲，但数量稀少，节节败退，如同被巨浪拍击的礁石，不断被淹没。另一方，则混杂着一些身披暗青色鳞甲、动作迅捷如鬼魅的身影——正是之前在西苑地宫出现的、被沉渊之力侵蚀的死士！他们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暗金光芒，悍不畏死，甚至被斩断肢体依旧能扑上去撕咬！
视野猛地拉近！
长宁殿！熟悉的殿门被暴力撞开！精美的雕花门扇碎裂飞溅！一群身披黑甲、脸上戴着狰狞鬼面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他们手中的长刀还在滴着血！殿内，仅存的几名暗卫嘶吼着迎上，瞬间被淹没在刀光血雨之中！血花在熟悉的金柱上溅开！玲珑和青黛惊恐绝望的脸庞在刀锋下闪过，随即被黑暗吞没！
视野再次剧烈摇晃、拉高！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托举至宫城上空。
下方，是燃烧的宫阙，是流淌的血河！
视线猛地定格在宫城正门——承天门！
巨大的城门洞开！一支装备精良、杀气冲天的玄甲铁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正源源不断地涌入宫城！铁蹄踏碎青石板，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当先一骑，马鞍上端坐着一个身披玄色蟠龙纹亲王衮服的身影！他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与野心！正是…雍王沈崇！
他的身后，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狴犴图腾的玄色王旗在火光与血雨中猎猎作响！
“清君侧！诛妖妃！还我大夏朗朗乾坤！”震天的吼声从雍王身后的铁骑口中爆发，如同雷霆滚过燃烧的宫城！
“清君侧！诛妖妃！还我大夏朗朗乾坤！”更多的声音从宫城各处呼应响起，带着被煽动的狂热！
妖妃？谁是妖妃？！
预见景象中的“沈云昭”意识剧烈震荡！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和荒谬感席卷而来！
视线猛地再次转换！
这一次，是…养心殿！
殿门紧闭，但殿内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透过剧烈摇晃的视野，隐约可见龙榻之上，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景帝沈邺）剧烈地咳嗽着，形容枯槁，气息奄奄。榻边，一个身着华丽宫装、面容妩媚却带着刻骨怨毒的女子（婉贵妃），正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笑意，强行将药灌入景帝口中！景帝挣扎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陛…陛下…喝了它…很快…很快就不痛了…”婉贵妃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殿内，几名身着紫袍的重臣跪伏在地，身体瑟瑟发抖，头埋得极低，不敢直视。殿门外，隐约可见几名身着玄甲的将领身影，手按刀柄，如同门神般伫立，隔绝了内外！
宫变！血色的宫变！
雍王以“清君侧”之名兵谏夺权！婉贵妃趁机毒害皇帝！内外勾结！沆瀣一气！
预见景象中的“沈云昭”意识爆发出滔天的怒火与悲愤！父皇！兄长！大夏的江山！
就在这意识震荡到极致时——
视野猛地再次拔高！穿透了燃烧的宫殿，穿透了翻滚的浓烟！
宫城最高的观星台顶端！
一个玄衣墨发的身影，孤峭地立于猎猎狂风之中！正是萧烬！
他并未参与下方的厮杀，只是静静地俯视着这片燃烧的血色炼狱！深潭般的墨瞳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以及…一丝如同欣赏棋局终盘的…冰冷玩味！
他指尖悬浮的火纹玉佩——烬墟，此刻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幽邃光芒！核心处那缕暗金细丝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贪婪地汲取着下方宫城中弥漫的血腥、死亡、恐惧、以及…被引爆的沉渊之力！
整个宫城，仿佛都成了他掌中玉佩的…祭品与养分！
预见景象中的“沈云昭”意识，如同被最冰冷的毒箭贯穿！她终于明白了！雍王的兵变，婉贵妃的毒手，这一切的背后，都有这只无形的手在操控、在推动！沉渊地宫的混乱，引动地脉湮灭潮汐冲击宫城节点，制造混乱与恐慌，削弱宫城防御和禁制…都是为了此刻！为了这场血色的盛宴！为了烬墟的“进食”！
一股无法形容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极致愤怒与冰冷，瞬间吞噬了她！
也就在这愤怒达到顶点的刹那——
预见景象猛地破碎！
如同镜子被重锤击碎！
无数血色、火光、扭曲的面孔、燃烧的宫殿碎片…在眼前飞旋、崩解！
视野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观星台上，萧烬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冰冷玩味的墨瞳！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无比地…“看”向了预见景象中的“她”！
“噗——！”
现实中的残破殿堂内，一直剧烈抽搐的沈云昭猛地弓起身子，一大口混杂着暗金色光点的鲜血狂喷而出！这口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暗沉金色，如同融化的金属！
她眉心那冰蓝与暗金激烈冲突的光芒瞬间黯淡、熄灭！汇聚的暗金色纹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那双刚刚睁开的、蕴含着无尽痛苦、愤怒与冰冷洞悉的…重瞳，也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猛地…闭合！
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砸回担架上，气息瞬间微弱到了极点，比使用玉髓冰心膏之前更加糟糕！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刚才那预见景象中被彻底抽干！
“殿下！！！”孙仲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猛地扑了上去！他枯槁的手颤抖着擦拭沈云昭唇边那触目惊心的暗金色血迹，触手一片滚烫！那血液中蕴含着狂暴的沉渊之力和某种透支生命本源的炽热！他再次探向她的腕脉，指尖传来的搏动微弱、混乱、且带着一种…燃烧殆尽般的枯竭感！
玉髓冰心膏强行维持的脆弱平衡，被这预见未来的重瞳之力…彻底打破了！那预见，如同在油锅里投入了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她体内所有的隐患！沉渊的侵蚀、烬墟流光的冲突、以及透支生命窥探天机的反噬…三种毁灭性的力量同时爆发！
孙仲景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看着沈云昭那灰败死寂的脸庞，老泪纵横。
完了…这次…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 * *
**废墟核心。**
暗金色的雾气粘稠如液态的金属，翻滚沸腾。空间扭曲到了极致，光线在这里被拉长、折断，形成无数光怪陆离的幻影。巨大的轰鸣声并非来自声音，而是空间结构本身不堪重负发出的呻吟！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带着湮灭波纹的冲击扩散开来！
核心区域，一个高达数十丈、完全由最精纯的沉渊湮灭之力构成的暗金色旋涡，正在疯狂旋转、凝聚！旋涡中心，一个巨大如心脏般的暗金色虚影正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从地脉深处和周围废墟中汲取海量的湮灭能量，旋涡的体积便膨胀一分，散发出的毁灭波动便提升一截！
湮灭潮汐，已至最后、最狂暴的凝聚阶段！
萧烬的身影，就悬浮在这毁灭旋涡的正前方！相对于那巨大的旋涡，他渺小得如同尘埃！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如同定海的神针！
一层凝练到近乎实质的暗红色光晕将他牢牢包裹，光晕表面无数细密的湮灭符文生灭流转，将冲击而来的湮灭波纹无声地消解、吞噬！他指尖的烬墟玉佩，此刻已不再是悬浮，而是如同燃烧起来一般！幽邃的暗红光芒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光球核心，那缕暗金细丝已经不再是细丝，而是化作了一条微型的、不断咆哮挣扎的暗金蛟龙虚影！这虚影散发出恐怖的吸力，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疯狂地吞噬着从巨大旋涡中逸散出的、最精纯的湮灭本源！
一人一玉，竟在与这即将爆发的沉渊潮汐核心…争夺能量！
萧烬深潭般的墨瞳，冰冷地注视着那搏动的巨大虚影，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个繁复玄奥、带着湮灭本源气息的印诀。每一个印诀打出，都有一道凝练的暗红湮灭光束射入漩涡的核心节点，如同最精密的锁链，试图干扰其凝聚的节奏，延缓潮汐的爆发，同时为烬墟争取更多吞噬的时间！
这是一场无声而凶险到极致的角力！稍有不慎，便是被这毁灭性的潮汐彻底吞没，形神俱灭的下场！
就在萧烬全神贯注，将心神与力量都投入到这场与天地之威的争夺中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且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灵魂波动，如同跨越空间的涟漪，毫无征兆地…触碰到了他心神最深处！
是沈云昭！
这股波动中蕴含着极致的痛苦、滔天的愤怒、冰冷的洞悉…以及…一种燃烧生命本源带来的、如同灰烬般的枯竭感！
是她！
她动用了某种窥探未来的禁忌力量？代价是…生命？！
萧烬深潭般的墨瞳深处，那万年冰封的湖面，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也就在这心神微分的万分之一秒——
吼——！
那巨大的沉渊核心虚影仿佛感应到了这瞬间的破绽，猛地发出一声无声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咆哮！搏动的频率骤然狂暴了数倍！整个暗金旋涡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巨兽，旋转速度瞬间飙升！一股远超之前的、凝聚了毁灭精华的湮灭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朝着萧烬…以及他身后残破殿堂的方向，轰然喷发！
时机，被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