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时辰。
翰林院的风波就如同一阵狂风,席卷了整座京城。
凤仪宫。
“呜哇!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乾月儿带着哭腔。
一头扑进乾元帝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那个李玄,他……他当着翰林院所有人的面,顶撞儿臣,不接您的旨意!他这是抗旨!是欺君之罪!父皇,您快下旨,把他抓起来,砍了他的脑袋!”
御座之上,年近半百却依旧威严不减的乾元帝。
他只是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目光却投向了身旁侍立的福公公。
福公公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
将从翰林院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复述了一遍。
随着福公公的叙述,乾元帝的眉头先是微微一挑。
继而,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挥手让福公公退下,这才低头看向怀里还在抽泣的女儿。
“月儿,你告诉父皇,李玄可有说一个不字?”
乾月儿一愣,抽噎着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说臣不敢。”
“那他可有说不愿娶你?”
“那倒没有……他还说,静候父皇与礼部的正式圣旨。”
乾元帝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好一个李玄!
这小子,明明是自己被逼到了墙角,却三言两语,非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还反手把皇家颜面,祖宗礼法这两座大山给搬了出来。
他不是抗旨,他是在“敦请”朕这个皇帝,要按规矩办事。
这话说出去,满朝文武谁能挑出半点不是?
怕是那些最重礼法的御史老头子们,听了都得对他拍手称赞!
“胡闹!”
乾元帝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却不是对着李玄,而是对着自己的女儿。
乾月儿被训得一懵,眼泪都忘了流:“父皇……我……”
“你什么你!”
乾元帝斥道:“幸亏那李玄是个懂事的,知道拿话给你兜回来。否则今天这事传出去,丢人的不是他李玄,是你,是朕,是我整个大乾皇家!”
乾元帝看着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女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丫头,终究还是太嫩了。
不过,那个叫李玄的小子,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夜色如墨,一辆马车,在街道上穿行。
最后停在了玄府门口。
李玄掀开车帘,神色平静地走了下来。
门口,身材魁梧的苍桉早已等候多时,他大步上前,瓮声瓮气道。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俺都听说了,你在翰林院把那小公主给顶回去了?真带劲!”
李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向府内走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苍桉会出现在明面,但是苏轻语肯定会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他也不用操心。
穿过回廊,一抹倩影正立于堂前。
正是苏轻语。
“公子。”
苏轻语迎了上来,为李玄解下外披,又亲手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今天这事,闹得不小。”
李玄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温度。
“意料之中。”
苏轻语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李玄的心思。
“公子是……故意的?”
“不完全是。”
李玄抿了口茶:“我本想再藏一段时间,但平安公主自己撞了上来,我总不能任她踩着我的脸面,去成全她的任性。”
“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
“现在,整个京城的目光,恐怕都聚焦在我这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诏身上了。”
苏轻语的柳眉微微蹙起:“这对我们很不利,通源商号树大招风,公子您若是站得太高,会引来无数明枪暗箭。”
“暗箭?”
李玄发出一声轻笑,“它们已经射过来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是四皇子乾平,他是个聪明人,已经看穿了这盘棋,他不会动我,但会把我当成一枚棋子,坐收渔利。”
“其二,就是大皇子那边的人了。”
苏轻语立刻接话:“户部尚书,张敬。”
“没错。”
“这位张尚书,现在一定气得跳脚,把我视作眼中钉。他明面上动不了我,因为我占着维护皇家颜面的大义。”
“所以,他一定会从我的出身下手。”
苏轻语眼神一凝:“淮安侯府?”
“对。”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一个被家族厌弃、甚至与父亲断绝关系的不孝子,这是多好的攻击靶子?只要坐实了我不孝的罪名,我建立起来的一切正面形象,都会瞬间崩塌。”
“你猜,张敬会找谁来演这场父子反目、兄友弟恭的大戏?”
苏轻语几乎是脱口而出:“李修!”
“宾果!”
李玄打了个响指:“我那位好弟弟,最擅长的不就是扮可怜,博同情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的场景。
一番表演下来,李玄就成了一个不懂事、闹脾气、离家出走,还让整个家族蒙羞的叛逆子。
而他李修,则是那个顾全大局、宽厚仁德的好弟弟。
真是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诛心之计。
苏轻语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那……公子,我们该如何应对?要不要我派人……”
“不用。”
李玄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张敬以为他在布局,想借李修这把软刀子,断我的青云路。”
“可他怎么会想到……”
李玄缓缓回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忧虑,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想把淮安侯府那点破事拿到朝堂上说?好啊,我求之不得!”
“明天的好戏,可不是他张敬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出招了,也该轮到我了。”
毕竟,他已经在此前落下了一子。
现在,就看他那位好弟弟,对恢复淮安侯府的荣光有多么渴望了。
若是能将他父亲李文山那些所谓的“旧友”也一并牵扯进来。
那这出戏,才叫真正的好玩。
……
次日,天色未明。
按照规矩,李玄一个区区翰林院侍诏,是没资格上早朝的。
但今日不同往日,有天大的热闹等着他。
他索性起了个大早,跟着太傅宋濂一同,慢悠悠地从翰林院踱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