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同步装置残骸冲进林疏桐的实验室时,雨水顺着袖口往白大褂里灌,布料贴在皮肤上,冷得像一层湿冰。
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混合着雨水带来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她的工作台还堆着半盒解剖手套,玻璃罐里的福尔马林泛着冷光,液体表面微微晃动,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和我急促的呼吸。
我将残骸重重放在她面前:“硝酸银溶液。”
我的指节因为攥得太久泛着青白,指甲边缘还沾着陆渊的血迹,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红的斑点。
林疏桐没说话,转身从试剂柜第二层抽出个棕色试剂瓶——三年前我教她配的,浓度5%,避光保存,标签边缘还留着我用红笔写的“痕检专用”。
溶液倒进培养皿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残骸上的铜锈像被烫开的糖,丝丝缕缕溶进透明液体,露出底下暗黄的金属纹路,泛着微弱的反光。
林疏桐的镊子悬在半空,她的呼吸扫过我后颈,带着体温的空气拂过皮肤,带来一丝痒意:“沈墨,你看——”
那些被雨水冲刷了半小时的蚀刻纹路正在显形。
我俯身凑近,瞳孔里映出交叉的螺旋状凹痕,像极了染色体的双螺旋结构。
“老K的机械心脏需要完整的Y染色体链。”我喉咙发紧,声音低哑,三年前在连环杀人案现场,凶手用死者头发编织的绳结也是这种螺旋,“这装置不是连接器,是基因锁。”
林疏桐突然拽住我手腕。
她的手指沾着陆渊的血,还带着体温,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我心头一颤:“质谱仪刚才跳警报了。”我转头看见她电脑屏幕上的图谱——两条峰线几乎完全重叠,“陆正雄胃部残留的肌松剂代谢产物,和陆渊的血样匹配度99.7%。”她抓起紫外灯往陆渊手背照,淡紫色光斑下,皮肤表层有片极浅的腐蚀痕迹,“你给他推镇静剂时,他出的冷汗里有酸性物质,腐蚀了0.05mm角质层。”
“那是x-07改造剂的排异反应。”我脱口而出,仿佛那本实验日志还在眼前翻动。
三年前在地下实验室找到的实验日志里,x-07的副作用就是“汗液酸化”。
陆渊的身体正在排斥改造,所以同步装置才会失控——可老K为什么要同时改造陆氏双生子?
“砰!”
试剂架被撞得哐当响,赵宏扶着桌沿直喘气,警服前襟全是水。
他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声,混着他粗重的呼吸。
他手里的对讲机还在滋滋响,混着模糊的“老K运输队”“半小时后出城”。
“局里刚收到线报,老K要撤离了!”他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在我和林疏桐之间乱窜,“得赶紧——”
我的视线落在他袖口。
那道深灰色的铜锈痕迹,和陆夫人日记本里夹的钢笔氧化层一模一样。
上周在陆家老宅,我翻到过那支钢笔,笔帽内侧刻着“LK”,和同步装置上的字母分毫不差。
“你刚去过地下实验室。”我抄起桌上的电磁笔,笔尖轻轻勾住他袖口,金属触感冰冷而锋利,“铜锈里混着实验室通风管道的石棉纤维,和三年前我在b2层采集的样本一致。”
赵宏的脸瞬间煞白。
他想抽回手,却被我用电磁笔扣住袖口:“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的现场报告,是你动的手脚。”我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冷意,像冰锥扎进骨髓——当年我误判了凶手的逃跑路线,导致搭档牺牲,而现场那枚被“遗漏”的鞋印,此刻正和赵宏皮鞋底的泥印重叠在视网膜上。
“哥……”
细微的呢喃混着雨声钻进来。
我转头,看见陆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他还捧着那半根伞骨,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地上,在陆渊身侧积成小水洼。
他的眼睛红得像浸在血里,却还在笑,和陆渊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分毫不差:“阿渊最怕疼了……”
林疏桐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陆沉的拇指正摩挲着伞骨末端——那里露出截银色插头,和同步装置断裂处严丝合缝。
老K的机械心脏还在天际线轰鸣,像某种即将归零的倒计时。
陆沉低头看向昏迷的陆渊,雨水顺着他发梢滴在陆渊后颈,在皮肤上晕开个水痕。
那位置,正是同步装置原本连接的接口。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在看什么?”
我盯着陆沉的手。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却又小心翼翼地,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伞骨上的插头离陆渊后颈不过五厘米,雨水在两者之间拉出银亮的丝线。
“他在找钥匙。”我听见自己说。
而那把钥匙,正躺在陆渊的基因链里,在被x-07改造过的、疼痛与排斥的最深处。
窗外的雨又大了。
雷声炸响的瞬间,我看见陆沉的手指微微蜷缩,插头的金属尖端在紫外灯下闪了闪,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光。
陆沉的拇指突然收紧。
伞骨末端的银色插头划破雨帘,在陆渊后颈接口处压出一道红痕。
他眼尾的泪痣被雨水泡得发红,喉结动了动,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只有他的基因能重启……”金属插入皮肉的轻响混着雷声炸开,我耳膜嗡鸣,身体先于大脑冲过去——可林疏桐的手比我更快,她抄起桌上的止血钳砸向陆沉手腕,钳尖擦着他手背划过,在实验室白墙上留下道黑痕。
“沈墨!”她的喊声像根刺扎进我神经。
我猛地刹住脚步,视线锁在陆沉左胸第三颗纽扣上。
那枚珍珠母贝扣正在缓慢旋转,每转十五度就会卡住,露出内侧泛绿的铜芯——十二年前陆夫人遇害现场,我在床脚缝隙里捡到过半枚同样的纽扣。
当时我蹲在解剖室看父亲验尸,他用镊子夹着那半枚纽扣说:“旋转角度异常,凶手戴手套但习惯性拨弄纽扣。”
“你衬衫第三颗纽扣的旋转角度——”我扯过实验台上的静电吸附板甩向陆沉,板子边缘擦着他耳垂划过,“和十二年前陆夫人遇害现场的纽扣完全一致。”吸附板“啪”地贴在他胸口,纽扣被磁力吸得转了个圈,卡在同样的十五度位置。
陆沉瞳孔骤缩,插头在陆渊后颈晃了晃,血珠顺着接口渗出来,在两人皮肤间连成红线。
林疏桐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她扯掉沾血的橡胶手套,将陆沉和陆渊的dNA样本同时推进测序仪,玻璃舱闭合的瞬间,警报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尖锐地刺进雨幕。
“0.2%的Y染色体差异——”她的指甲掐进操作台面,指节泛白,“陆渊的基因链正在加速崩溃。”我凑过去,屏幕上的螺旋结构正像被扯碎的毛线,断裂处迸着刺目的红光。
林疏桐抓起陆渊的手腕,测氧仪的数值在30到50间疯狂跳动:“他的身体在排斥老K的改造,同步装置现在是毒针!”
“扯出来!”我冲向陆沉。
他却突然弯腰,用身体护住陆渊后颈的插头,雨水顺着他下巴滴在陆渊脸上,像在替昏迷的人流泪。
“阿渊最怕疼了……”他重复着刚才的话,声音轻得像哄孩子,“老K说只要撑过这关,就能带他去看海。”我抓住他肩膀想把人拽开,却触到一片湿冷——他的警服里层全是血,从后背浸透到前胸,“你受伤了?”
试剂架突然剧烈摇晃,赵宏扶着桌角后退,撞翻的福尔马林瓶在地上滚,腐肉味混着雨水直往喉咙里钻。
他的警徽歪在锁骨处,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进领口,染湿了半片肩章:“沈墨,局里说老K的运输队——”
“省省吧。”我指向实验室角落的排水管,暗红色液体正顺着管壁往下淌,在地面积成指甲盖大的血洼,“你销毁证据时溅到的血渍,和陆夫人遇害时排水沟的微生物群落完全匹配。”上周在陆家老宅,我用棉签刮过排水沟的青苔,在显微镜下见过那种螺旋状的硫氧化菌——此刻它们正从赵宏裤脚的水痕里浮出来,像群举着灯笼的鬼。
赵宏的喉结动了动,手悄悄往腰间摸,却被林疏桐用止血钳抵住手腕:“副支队长想袭警?”
雨声突然变密了。
我抬头,实验室天花板的通风口往下渗水,在地面积成蜿蜒的水线。
陆沉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他低头看向陆渊,后者的睫毛在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抠住实验台边缘——他要醒了。
同步装置的插头还插在颈后,基因链崩溃的警报声里,我听见陆沉在笑,带着哭腔的笑:“阿渊,疼就抓我……像小时候那样……”
“沈墨!”林疏桐突然拽我胳膊。
她的目光投向实验室角落的穿衣镜,那面我进来时就注意到的老式镜子,此刻镜面上蒙着层细密的水雾。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雨打在玻璃上的痕迹突然让我想起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现场——凶手在浴室镜子上留下的血指纹,也是这样的水痕走向。
我摸出兜里的便携侧光灯。
当冷白光扫过镜面背面时,玻璃内侧浮现出几道暗褐色痕迹,像被擦过却没擦干净的血迹。
林疏桐的呼吸喷在我耳后:“那是……”
“老K的标记。”我听见自己说。
侧光灯的光斑下移,镜背的水痕里,隐约能看见半个字母“K”的轮廓。
窗外的台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