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贞娘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激得她又是一抖。
她抬起头,眼中全是惊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也要?”
那眼神,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小鹿。
“你那九阴绝脉,”玉清真人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张贞娘心底,“只有借他这至阳至刚、正处狂暴失控边缘的异种真元,阴阳相激,方有一线生机逆转!时机稍纵即逝,错过此刻,即便是他日后完好,也未必能再引动如此纯粹的至阳之火为你冲关!你是想活,还是想五年后绝脉爆发,浑身血液冻结,在无边酷寒中一寸寸化为冰雕?”
张贞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玉清真人口中描绘的死亡景象让她骨髓都透着寒气。
她并非不惧死,只是……唉,也罢!
张贞娘咬了咬嘴唇,心想只是背靠背,他又看不见自己,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向史进身后走去。
“贞娘,你要坐在前面!”玉清真人淡淡的语气却仿似在张贞娘耳边发了一个惊雷。
“前......面?”张贞娘俏脸瞬间变得煞白,吃吃道。
仅是背靠背,她勉强还能做到。
但如扈三娘她们那般亲昵,她与史进既没名分,又没感情,如何能做。
她眼光看向石榻中央那个男子,那健硕的胸膛,那盘踞的刺青,无不散发着强烈的雄性气息和野性的危险感。这……这如何使得?
她下意识地拢紧自己微敞的衣襟,指尖冰凉。“师父……”
她双膝一软,竟直直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青石板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裙料直透骨髓。
她以头触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孤注一掷的固执,“弟子……恕难从命!请师父……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玉清真人一声冷笑,张贞娘的反应似乎在她意料紫棕色。
她目光锐利地盯着张贞娘,指向一旁或昏迷或疲惫的众女,“你以为这些女子,为何甘愿在此,抛却矜持,忍受枯荣轮转、神魂撕裂之苦?”
她指向气息微弱的锦儿,“那丫头,是你带来的吧?她刚刚才多大?她为何能咬牙挺住?”
又指向昏迷中眉头紧蹙的扈三娘,“还有她,史进的小师妹,情深义重,此刻神魂在过往的生死中沉沦煎熬,你又可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震人心魄的力量,“她们哪一个不是清白自守、身份贵重的女子?论身份,辽国公主、大宋帝姬,哪个不尊?她们可说过一句不能!”
张贞娘脸色煞白,这些人中,她只认识扈三娘和杜鹃,耶律南仙和余里衍还是刚才见面。
她虽然惊讶几人的身份尊贵,但依然抿着嘴不吭声。
“贞娘!你的九阴绝脉,对旁人而言是催命符,对此刻被至阳真元撑爆、亟需至阴之力调和镇压的史进来说,却是天赐的救命良药!你一身绝脉阴气,正是化解这场滔天阳火的唯一甘霖!你还在犹豫什么?名节真就那么重?你觉得自己的名节,比这满屋子人的性命,比你自己活下去的机会,还要重吗?”
“姐姐!”一直强忍着的锦儿不知何时醒转,挣扎着爬过来,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张贞娘冰冷颤抖的手,泪如雨下,“姐姐!听道长的吧!活下去!求求你,活下去啊!你若……你若走了,少爷也没了,锦儿怎么办?命都没了,还守着这些虚礼做什么?”
锦儿的哭求,玉清真人的厉斥,还有地上姐妹们苍白的面容,像无数根鞭子抽打在张贞娘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她想起林冲递给她休书时那如释重负又隐含愧疚的眼神,想起父亲老友卫太医诊出她绝脉时那声沉重的叹息,想起自己多少个夜晚独对孤灯,感受着体内那日渐增长的阴寒……
五年,她只有五年可活!而这五年,只会越来越冷,越来越痛苦,最终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化为冰雕!
活下去……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从灵魂深处最黑暗寒冷的角落里挣扎出来。
玉清真人话音突然缓和下来,“贞娘,你既如此看重名份,那我便将你许为史进道侣如何?”
张贞娘心中一颤,玉清真人是有这个权力的,她既然已拜在玉清真人门下,就像俗世中的父母一般。
而出家为道,便与俗世断了因果,即便是她父亲也无法干预。
玉清真人这一句话,解决了她最后的顾虑。
如今的史进已不是普通的病人,而是她的道侣,相当于她俗世中的丈夫,她有责任扛起拯救他的重担。
她真的需要一个支持她做这件事的理由。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不再涣散。
那里面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给玉清真人磕了一个头,“谢师父解我心结!”
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地面冰冷的石板缝隙,仿佛要将它看穿。
纤细的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迟缓,移向了腰间的丝绦。
指尖抖得厉害,几次都没能解开那个简单的结。
锦儿含着泪,想伸手帮她,却被她轻轻却坚定地拂开。
终于,“啪嗒”一声轻响,丝绦散落,外衫顺着她单薄的肩头无声滑落,堆叠在脚边,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
接着是素色的中衣……一件件衣物,如同她过往十九年循规蹈矩的人生,层层剥离,委顿于地。
她就是想要如此,以这种方式,宣告自己的解脱。
烛火跳跃,将最后一件贴身的雪白里衣映照得近乎透明。
静室内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赵玉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耶律南仙别过脸,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来。
张贞娘闭上眼,浓密的眼睫剧烈颤抖着,两颗滚烫的泪珠不堪重负,终于挣脱束缚,沿着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悬停了刹那,最终坠入尘埃,砸出两朵看不见的湿痕。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踏入万丈深渊的决然,手指勾住里衣柔滑的系带,猛地向外一扯——雪色惊鸿!
一片炫目的、毫无瑕疵的白玉骤然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与众人视线之下。
肌肤细腻得仿佛上好的冷瓷,在光线下流转着一种近乎脆弱的莹润光泽。
通体上下,竟寻不出一丝杂色,如同雪原初霁,纯净得令人窒息。
那过于完美的景象,反而透出一种非人的、惊心动魄的诡异。
果然是……白虎之相!
玉清真人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她眼睛在史进,张贞娘,赵玉嬛身上扫过,青龙,白虎,朱雀,还差一只玄武!
可惜了!但哪有那么完美的事。
她轻吁了一口气。
“玉嬛,从后背搂住他!由你掌控行气!”玉清真人一改先前姿势指令。
“听我指令,不得违背,成败在此一举,你们小心了!”
张贞娘猛地睁开眼,眼中是豁出去的麻木与空洞。
她不再犹豫,赤着双足,一步一步走向史进。
冰冷的足心踏上石榻的瞬间,一股汹涌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牙关紧咬,僵硬地抬腿坐上去。
当那冰冷如万年寒玉的肌肤,终于贴上史进滚烫如烙铁的胸膛时。
张贞娘的反应与前面几人并无不同。
反倒是赵玉嬛反应更激烈些。
赵玉嬛浑身剧震,狐狸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骇然光芒!
她看到了!那个穿着古怪短衫的青年,在深夜的灯下,翻看着一本名为《水浒传》的旧书,书页上赫然写着“九纹龙史进”“豹子头林冲”“一丈青扈三娘”……甚至还有“张贞娘”的名字!他指尖划过书页,低声自语:“可惜了,贞娘……”那眼神,那语调,那穿越时空的洞悉感!
“原来……如此!果然……是你!”
而张贞娘除了看到些匪夷所思的场景之外,还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结局。
被高衙内调戏,林冲敢怒不敢动手,最终被陷害入狱,写下休书给自己,画面最终停留在高衙内那张丑恶的嘴脸和一把反刺向自己咽喉的剪刀上。
画面再转,停在了她和史进初见的时候,她大胆地凑到他的眼前,仔细地看,史进的眼中带着几分同情和慈悲。
她当时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现在却有了几分明悟。
难怪小师弟紧追着高俅不放,他是想救他们!
“他眼睛真好看!”
她大着胆子伸手摸向他的脸颊,那图像却片片碎裂化成金色流萤将她围绕,没入她的体内。
但是在两遍荣枯之后,异象终显。
“轰!”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源自九幽地底的恐怖寒气,毫无预兆地从张贞娘体内彻底爆发!
她雪白的后背突兀地现出九道青筋,宛如妖蛇!
一股寒气弥散开来。
静室内烛火齐刷刷地疯狂摇曳、拉长、变细,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冻灭!
距离最近的玉清真人鬓角瞬间凝出一层肉眼可见的细密白霜!
这股至阴至寒的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蛮横无比地撞入史进体内,迎头撞上那奔腾咆哮、几欲焚灭一切的至阳龙形真元!
滋——!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滚烫烙铁猛地插入深海玄冰的刺响!
史进身体剧烈地一震,皮肤下疯狂游走的赤金色龙形气劲骤然僵直、凝固!
他体表那灼人的高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晶,诡异地顺着他的皮肤纹理迅速蔓延开来,转眼间覆盖了胸膛、腰腹,甚至开始向四肢攀爬!
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极北的冰窟,成为一尊即将被封冻的炽热雕像!
成了?玉清真人眼中精光爆射,一丝喜色刚刚掠过眉梢。
然而,就在那幽蓝冰晶即将覆盖史进心口盘踞的龙首刺青之时——
咚!一声沉闷如远古战鼓的搏动,毫无征兆地从史进被冰封的胸膛深处传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与蛮荒,震得整个石室的地面都似乎微微一颤!
冰层之下,那被冻结的、赤金色的龙形真元核心,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至阴寒气的极端压制下,猛地向内收缩!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着一声更加强劲、更加狂暴的搏动!
“咚咚—咚咚!”如同被囚禁的太古凶兽在冰棺中苏醒,积蓄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那幽蓝的冰晶表面,竟被这搏动震得开始出现蛛网般细微的裂痕!
玉清真人脸色剧变,刚刚浮起的喜色瞬间冻结!
她失声低呼:“不好!阴阳相冲太过猛烈,物极必反!至阳真元被逼入心脉死地,反生涅盘之变!这……”
“师父!”赵玉嬛也察觉到了那冰层下越来越恐怖、越来越令人心悸的搏动,如同擂响的战鼓,一声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带来灭顶的窒息感。
她看着冰晶裂痕蔓延,看着史进被封冻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痛苦的神色,一种源自重生者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巨变的强烈恐惧猛地攫住了她,
“史进他……那东西要出来了!”
冰层在蔓延的裂纹下发出细微而密集的碎裂声,仿佛无数细小的冰晶在呻吟。
幽蓝的寒光与冰层深处搏动着的、越来越刺目的赤金光芒激烈地交织、撕扯,将史进的身躯映照得如同神魔战场。
张贞娘伏在他胸前,那极寒的源头与史进心口搏动的炽热核心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正在碎裂的冰壁。
两股截然相反却都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在进行着最原始的角力。
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献祭的玉雕,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随着那恐怖的搏动而微微震颤。
冰层下的搏动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每一次都像一柄巨锤狠狠砸在石室中每个人的神魂上。
那赤金色的光芒穿透冰隙,扭曲着,咆哮着,隐隐竟要凝聚成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暴戾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