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差事,苦了你们了。王大胆和顺子兄弟遭此横祸,是我这个少东家的过失,你拼着命回来给我报信,这份忠心胆气,我江怀远都记在心里了。”
“所以这件事你放心。”
季鲤声音沉稳,全然一副主事少爷的样子。
“大胆和顺子的抚恤,明日一早,我会安排六六把这笔钱一分不少的送到他们家属手上。”
“至于你,这一趟也辛苦了,该有的赏钱,江家分文不会少你。”
季鲤说完目光扫了眼迅速暗沉的天色,安排道:
“眼下天色已晚,江府宅深院阔,规矩颇多,为着你安全,等下就从祠堂旁的后院门离开,莫走正门了。”
季鲤指了下祠堂后门幽深的小径,“从后门绕出去,贴着墙根走,脚步放轻,免得沾些不干净的东西。”
话音刚落,一旁的江念近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歪着他那颗包裹在大孝帽里的小脑袋,插了句轻飘飘却令人脊背发凉的话:
“要我说啊,你今夜最好也别下山了。”
他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语气轻松但透着寒气。
“那‘东西’......搞不好正往这里寻你来了。”
“它们三具,本该一尸一人,吃了你们三人,完成活祭。”
“可跑了你这一个,没的吃的那一具正饥肠辘辘着呢......依我看,你不如就呆在你们戏班搭在府门口的棚屋里将就一宿,好歹人多些,阳气足点。”
李二柱听完这话,刚平复的心情又变得起伏起来,脸色愈发惨白,腿脚都有些颤抖。
季鲤安慰道:
“就照念近说的,先回棚里,踏踏实实跟班子里的弟兄们待在一起。”
“其余不要多想。”
李二柱连忙点头,不敢耽搁,仓促作了个揖,快速离开,只眨眼功夫,他那惊惶的身影消失在了后门。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季鲤与江念近两人相对而立。晚风吹过门口侍立着的那对童男童女纸人,纸衣发出簌簌的轻响,在寂静中更添几分阴森。
季鲤转身打算回祠堂内准备守灵,江念近却突然开口:
“堂哥,不谢谢我吗?”
“谢什么?”
季鲤回头瞥了眼江念近,对方挤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刚刚骗他的。”
“那东西啊,可不是寻常尸变或索命厉鬼。”
“它们叫‘尸饕’,袁子才在《子不语》的卷十中记载过这样一个与此相关的故事。”
“有客宿古庙,夜闻阶下语曰:‘某贵人有难,吾辈当往救,分啖其血肉。’一鬼曰:‘贵人仆从多,阳气盛,奈何?’答曰:‘俟其仆倦睡,阳气衰,可乘也。’”
“天明,客以告贵人。贵人增募健儿防卫。是夕,鬼复至曰:‘彼既增人,吾辈亦当增鬼。’”
“未几,贵人病,群医束手。忽有道人踵门曰:‘君病非药石所能愈。君家有守尸鬼三,伺君气绝,将分啖君尸。此鬼非他,即君家三代之亡者也。彼等以君气数未尽,故未得逞。今君病,彼益急矣。’”
“贵人问:‘何以禳之?’道人曰:‘此鬼贪饕无厌,惟以活人代君死,彼得饱啖,则君可生。’乃密选三死囚,伪为贵人状,夜卧病榻。三更后,阴风飒然,三鬼啾啾至,各登一榻,拊其胸而啮之。三囚立毙。贵人病遂瘳。道人曰:‘三鬼得人食,当去不复来矣。’”
季鲤听懂了这个故事的大致内容。
说是有人夜宿古庙时听到鬼对话要去吃一个贵人的血肉,但嫌其仆从多,阳气盛。
那人告知贵人后,贵人便增加护卫,鬼也说“他们增人我们就增鬼”。
结果后来贵人重病,路过的道士说这是他家祖坟中滋生的守尸鬼作祟,等他死后便要分食其尸,但因他气数未尽鬼未能得逞。
贵人求教,道士给出了解法:用三个活人伪装成贵人替死,让三个鬼各吃一个活人完成“祭祀”,贵人就能活命。
于是贵人最后用了三个死囚伪装成贵人卧在床上,三更后,三鬼啾啾至,各登一榻,拊其胸而啮之,各吃一人后离开,贵人病愈。
江念近笑了笑:
“因为你江家过去干的‘好事’,有位高人用邪法炼就了这三具尸饕,埋于那门槛之下,只等将来江家气运衰落了,如那典籍中的贵人般病入膏肓之时,它们便会醒来,再苏醒吃掉江家最后的‘贵人’。”
“也就是你。”
“不过误打误撞,它们被你发现并提前送走,在出土后渐渐苏醒,腹中早已饿得发狂,急切间找不到你这个‘正主’,只能饥不择食。”
“于是循着最近的气息便找上了那三个倒霉蛋——王大胆、顺子,李二柱。”
“那死去的两人就像故事里的死囚般,替你挡了灾。”
江念近天真的目光看向季鲤,童音稚嫩:
“不过堂哥是不是故意知道而让他们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天真一笑,继续道:
“但和故事里的一样,这三具尸饕,不吃满三个人是不会消失的离开的。”
“它们还缺一个,才得圆满。”
“我特意让那人留下来,并不是好心,那尸饕从山下上来,会优先寻他,他就会像死囚一样,做了你这‘贵人’的第三具‘身体’,让他代替你,被分食成渣。”
“如此,尸饕食得三命,自会散去。”
江念近说完,向前微微探身,那张童子脸在祠堂透出的暮色下朦胧无比:
“所以,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哦,堂哥~”
“念近。”季鲤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还是叫我怀远吧。”
季鲤实在不想再听到这古怪腔调下的“堂哥”二字。
“好呀。”
江念近应的干脆,脸上又瞬间恢复成之前那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刚才算计人命的谋划只是孩童的无心戏言。
他不再多言,如同完成了一件得意作品的顽童,乖巧的小脸带着愉快,脚步轻松地越过季鲤身侧,率先进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