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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申道谢后,带着两人进入紫兰轩,边走边说:“缉捕司卫庄总司与乐家关系不错,捕长以上的人多少有些特权。”

六指黑侠微微点头,心中却在感叹,能把特权给下属,卫庄此举,必定得人心。

此时高景正带着张良、韩非,宴请那些被特意请来的人。

这些人有的年长,有的年轻,也不是什么大官,但此刻却毫不拘谨,彼此谈笑。

高景端着酒杯,自然地融入其中,以右相的身份混在众人中间,毫无违和感。

“哈哈,我知道你,阴地里司挚!你这老家伙,特意步行来占我便宜的,对不对?”

“难得占一次右相的便宜,老朽当然不能错过!”

“哈哈哈,大家听听,这老家伙真狡猾!”

“挚,下次有这样的机会,别忘了通知我们!”

“说得对,右相的便宜可不好占啊。”

韩非和张良看着高景与一群小吏谈笑风生,不禁互相对视,眼中都流露出敬佩之情。

张良忍不住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右相这样的手段?”

“学不来的。”

韩非摇头道:“师叔是至诚之人,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发自内心,这样才能让人忽略身份地位的差异。”

好不容易把这群人送走,安排他们进入紫兰轩,高景也有些醉了。

跟朝堂百官喝酒,高景能作弊就作弊,但跟这些人喝酒,他却是实实在在地喝。

走路有些摇晃,一直等在门口的焰灵姬高兴地跑过来,把高景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几乎搂着扶起他。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自己高了——焰灵姬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高景半靠半倚在焰灵姬身上,舌头有点大,对韩非和张良说道:“……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韩非笑着说道:“师叔,如果用仁德去服人,仍不能让人真心服气,又该怎么办?”

高景毫不犹豫地说:“仁者以情动之,君子以理晓之,小人以利诱之。……若仁德无法让人信服,不妨以名利相诱,便可无往不利。”

韩非无言以对,师叔说得太过直白,直指世事本质。

张良恭敬地行礼:“弟子,受教了!”

“走吧,比试要开始了。”

高景挥着手臂说:“我们快些去,别让人等久了。”

四人朝紫兰轩走去。

刚走几步,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

高景大笑道:“大哥回来了?哈哈,这次没错过乐家的事。”

典庆笑了笑,脸上却露出为难神色。

连焰灵姬也察觉到了,忍不住问:“大哥,有什么事吗?”

典庆犹豫着,没有说话。

高景恍然,放开焰灵姬道:“你们先去,我跟大哥说几句就来。”

韩非张良点头,行礼后离开。

焰灵姬迟疑片刻,也走了。

人走后,高景擦了把脸,说:“大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典庆愣了一下,笑了,坦然道:“这次押镖经过魏国时,有旧人找我。”

“魏国旧人?谁?”

“信陵君。”

“……谁?”

高景顿时吓得酒醒了:“信陵君魏无忌?”

典庆忍不住咧嘴笑道:“是现在的信陵君,魏无伤公子。”

“吓我一跳!”

高景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疑惑道:“此人是谁?怎么有点耳熟?”

典庆说:“他是魏王室成员,因魏王对无忌公子之死心怀愧疚,便将他过继给无忌,改名魏无伤,封为信陵君。

这次是他找我,希望我能劝你入魏,我拒绝了,转而让他拜见你。”

高景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笑道:“他在哪?我们去看看。”

典庆有些歉意地说:“各国都派人请你,你都没见,如今却去见他,会不会……”

“哈哈哈!”

高景大笑,拍了拍典庆的胳膊说:“那些人我不在意,但既然是大哥带来的,自然不同!”

典庆沉默片刻,应了一声。

在偏堂,高景见到了这位魏无伤。

年纪不大,气度却不凡。

“见过右相大人!”魏无伤行礼。

高景笑道:“哪里来的右相?无伤公子既然为大兄所引,便是高景的友人,何不抛开身份地位,彼此坦诚相交,如何?”

魏无伤一怔,下意识望向典庆。

典庆咧嘴一笑,点头示意。

看来这位右相虽位高权重,却仍以诚待人。

魏无伤心中称许,道:“那无伤僭越了,见过高景先生。”

“见过无伤公子……公子请坐,大兄也坐。”

“先生请!”

二人隔案而坐,典庆亦在一旁落座。

高景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埙上,问道:“公子喜好此物?”

埙,是以陶土烧制的吹奏乐器,形如鹅蛋,六孔,顶端为吹口。

魏无伤摸了摸腰间埙,道:“瞒不过先生,无伤喜爱吹埙,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高景摇头道:“埙音质朴拙,独属地籁,众乐器中唯有埙最近天籁,公子或可多读道家典籍,或有裨益。”

魏无伤眼中露出惊讶:“埙竟有如此之妙?”

典庆在一旁道:“先生学识广博,所说定然不差,公子不妨一试。”

魏无伤点头:“多谢先生指点。”

“公子来得正是时候,正好乐家 ,弄玉大家的琴声缥缈入神……”

高景借埙为题与魏无伤交谈,言谈风趣又含深意,一时之间魏无伤竟忘了此行目的。

直到焰灵姬敲门而入,提醒乐家 即将开始,魏无伤才回过神来。

见高景要起身,魏无伤连忙直入主题:“先生,无伤恳请先生入魏,辅佐魏国!”

此言一出,典庆与焰灵姬皆静了下来。

各国王室之后或朝中大臣,已在新郑滞留多时,皆为邀请高景,却始终未能成功。

魏无伤此举,说不好听,是自不量力。

还是太年轻了!

高景重新跪坐,沉思片刻,望着魏无伤道:“公子对魏国果然忠心耿耿……”

忽然,高景语气一转,问道:“但不知,公子忠的是魏国,还是魏王?”

“这……”魏无伤微微一愣,疑惑道:“两者又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

高景神色严肃:“若公子忠于魏国,便是国之臣;若公子忠于魏王,便是王之臣……

公子是国的臣子,还是王的臣子?

从前有人送子产一条大鱼,子产让管理池塘的小吏把它放回水中,没想到这小吏却偷偷把鱼煮了吃了,回来后对子产说:“我已将鱼放归水中,起初它有些虚弱,但很快就游走了。”

子产相信了,笑着说:“它找到了该去的地方。”

后来这小吏得意地对别人说:“谁说子产聪明?他根本不知道我骗了他。”

对此,孟子认为,对正人君子可以用合情合理的方式欺骗他,却难以用不合情理的事物蒙蔽他。

这就是《孟子》中“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的典故。

一番谈话后,高景确定眼前这位魏无伤年纪虽轻,却很单纯,心中没有那些阴暗念头。

所以在面对“国之臣”与“王之臣”的选择时,魏无伤一时难以决断。

沉思片刻,魏无伤问道:“先生见谅,以前无伤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国之臣’是什么意思?”

高景解释道:“国之臣,志在守护国家!对外,使国家不受外敌侮辱;对内,使百姓安居乐业。

无论他人如何诽谤我、欺骗我,我都坚守正道,不因富贵而改变志向,不因君命而屈服低头,这才是国之臣!”

魏无伤听后,双眼发亮,热血沸腾,甚至不需要再听“王之臣”的解释,便脱口而出:“无伤愿做国之臣!”

“公子有大志!”

高景恭敬行礼,说道:“我听说公子虽被封于信陵,但信陵县令却是魏王的亲信,公子对信陵之事无法插手?”

魏无伤看了典庆一眼,自嘲道:“无伤不过是魏王心中愧疚下的一个安慰罢了!”

典庆脸色也有些异样,他并未向高景提起这些。

高景笑了笑,这位魏无伤公子心中的委屈,还需要别人说吗?

“并非如此!”

高景神情严肃地说道:“孟子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公子眼下不得志,是因为天时不顺,地利不利,人和也不顺!”

魏无伤一愣:“先生此话何意?”

高景解释道:“听说如今魏王是个昏庸之君,视公子这样的贤才如无物,反而重用奸佞之人,贪图享乐,毫无强国兴邦之心。君主志向如此,臣子又能怎样?

这便是天时不顺。”

魏无伤沉思道:“那地利呢……?”

高景道:“信陵君魏无忌,聪明而守信,宽厚而爱民,尊重贤才,重视士人。信陵一地百姓只知有信陵君魏无忌,谁会记得你魏无伤?”

魏无伤神情略显失落:“先生说得对!”

高景接着说:“不只是信陵一地,天下都在传颂信陵君魏无忌之名!这使魏王如何自处?使魏国文武大臣又如何自处?他们怎能容得下另一个魏无忌出现?所以,人和,也不利于公子!”

魏无伤一脸颓丧,低声问:“那我该怎么办?请先生指点!”

高景道:“当年原宪在鲁国,房屋漏雨,仍坚持读书弹琴。子贡穿着华丽的衣服,坐车去探望他,问:先生是不是生病了?原宪回答:我听说,没有钱财叫贫穷,学了却不能实行才叫病。公子如今有‘病’,何不暂时归隐,好好养病,等朝廷清明再出山?”

魏无伤眨了眨眼,有些迷茫:我是谁?我来这里做什么?

高景语重心长地说:“兵法说,敌强我弱时,应暂避锋芒,待其势弱。一时的退让不是屈服,更不是软弱。收起拳头,是为了下一击更有力量。现在时、地、人,都不利于公子,使得你有志难伸,正是这个原因!”

魏无伤这个年轻人被说得晕头转向,呆呆地问:“若无先生点拨,我还是一头雾水……敢问先生,何处能养我的病?”

“乐家。”

“好!还请先生为我引荐乐家两位长辈……”

“高景愿意!”

“以后你说话,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焰灵姬看着高景,眼神古怪,似笑非笑。

典庆在一旁点头赞同。

魏无伤本是来请高景入魏辅政,却被高景一番话,不仅忘了初衷,还把自己送到了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