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厉害的断魂散。”皇甫密松开手,“稍后去让洛佑中看看。”
严星楚感觉伤口处的剧痛轻了,但是灼烧感还在。
他怔怔望着皇甫密,忽然意识到这位同知大人远比他想象中深不可测。
“刘成之事,既然涉及本侯,你自当秉公上报。”皇甫密转身回到案前,不在说话。
严星楚告退出来时,天已大亮。
他骑在马上,晨风拂过汗湿的里衣,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刘成临死前的话,他是不相信的,不是皇甫密国侯的身份,而是他在火炮、军粮案件中,皇甫密虽未明显出手帮他,但是他的影子一直都在。
刚刚皇甫密说的话,突然让他又想到出发时,赵春对他说的话,切勿主观行事。
当下决定还是把皇甫密的事上报,让上面的人来决定。
回到镇抚司,把到郡城卫后涉及案件的事,全部写完后,密封交给了刑部信使,让他尽快送往赵春处。
然后看着自己的伤,还是先去找洛军医吧。
晨光中,军医处房门前的那棵松随风晃动。
严星楚踏进洛佑中的公房时,洛佑中正在配药,闻声抬头,手指突然一顿:“严大人这脸色……。”
他话未说完,已经放下药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严星楚身边。
一下拉起严星楚的手腕搭脉,指尖刚触及腕间便猛地皱眉:“断魂散?有人用内力给你逼过毒?”
“嗯,皇甫大人出的手。”严星楚开口道。
洛佑中突然抓起案上银针,寒光闪过时严星楚本能后仰。
却听洛佑中厉声道:“别动!”
三根银针已刺入他肩井穴,“毒入心脉了还逞强!这毒要解需有三年以上老根岩胡,军中……”
他忽然噤声,转头对旁边的医徒郎中道:“去把其他几位军医请来!”
严星楚看着众人摇头,心下已然明了。
“现在只能暂时压制着毒性,但要根除还需找到老根岩胡。”洛佑中飞快地开出药方,“最近不要动武,否则我这副药也压不住。”
严星楚点头允是。
拿着医徒郎中包好的药,他向洛佑中告辞。
洛佑中再次叮嘱,尽快服药,在找到老根岩胡服用前,一定不要动武。
严星楚出了军医馆大门,想着洛佑中多次叮嘱,也不敢太意了。
回到自家院子,曹大勇不见,想是应该去役夫队做事去了。
熬完药,喝了药。
昨天一晚没有睡,因此就到房间小睡了一会。
这一会儿,不知不觉就是三个时辰睡了过去,已经到了申时结束。
突然,他被曹大勇叫醒了。
曹大勇是冲进屋的:“少爷,洛姑娘不见了!”
严星楚猛地起身下了床,急促道:“说清楚,怎么不见了。”
“中午我回来,正碰见洛姑娘过来看你,见你在睡觉,然后看了一下军医馆给你开的药就走了。”
“然后呢!”
“然后回到她家院子里,拿了背篓和小锄头又过来,让我一定要看好你,最好没有事就不要出去,在床上静养。”
“你接着说啊。”严星楚大声道。
曹大勇歇了一口气,继续道:“我问她去什么地方,她说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草,但今天到这个时辰还没有见她回来。”
严星楚只是略一想,已经明白洛青依是给他寻药去了。
一想这附近的山,只有洛山余脉的西洛山。
“这事你去给洛军医说一声。”
严星楚不待曹大勇回答,已冲出门外。
暮色笼罩大地时,洛青依手中拿着火把,踩着满地枯叶还在山中寻找着药草。
她要找的正是老根岩胡,背篓里已经有几株了,但都没有三年的老根。
虽然天色越来越晚,天空还飘起了小雪,但是她还不准备下山,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处地穴,以前她采药的时候去过,曾经看见穴壁上有几珠岩胡,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三年老根。
不多久,终于来在地穴处。
洛青依沿着地穴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当初看见的那几株岩胡所在。
从背篓里拿出绳子,找了一颗地穴边的大树拴上,另外一头绑在自己身上。
可是当她拿着锄头缓缓从穴壁向下时,发现绳子有些短,离着手可以摘取的地方一尺的距离。
想了一下,把锄头和火把找了一处穴壁缝隙插了进去,再把绑在身上的绳子解了,左手紧攥着绳子,右手向岩胡伸去。
刚好可以摘到那一株根系深深扎进岩缝的岩胡,根据洛青依的经验,该株有超过三年药龄。
洛青依把岩胡采摘下来,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是三年以上药龄。
心中一喜,攥着绳子的手突然一松,整个人跌进漆黑的洞穴内。
她忘记了绳子已经没有绑在身上。
掉下时她本能地蜷起身子护住怀中药材,穴底离掉落地方也不是太高,又有堆积的枯叶缓冲了冲力,倒是没受重伤。
洛青依摸索着掏出火折子,微弱火光中,见腕间擦伤正渗着血丝。
她拿出绢帕裹好伤口,抬头看着上面穴壁上插着的火把,旁边的绳子还在轻轻晃动,但是光滑的石壁,让她陷入了困境。
亥时结束,雪粒越来越大,严星楚进山后,已经寻找了一个时辰,无半点洛青依的影子。
此时他正皱着眉头紧握着火把,不断地向周围扫视。
突然,远处漆黑一片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些微弱的高光。
严星楚循着光亮狂奔,他看到了地穴边的背篓,还有那条绳子。
他心里一紧,立即攥着绳子,下到火把处。
只见穴底洛青依蜷缩身影出现在眼里时,他胸腔里翻涌的惊惧几乎冲破喉头。
“青依!”严星楚一跃而下,然后单膝跪地,火把险些烫到洛青依发顶。
洛青依发髻散乱,鬓角沾着草屑,听见声音猛地抬头,眸子在火光中亮得惊人。
“我采到老根岩胡了。”她声音发颤,却执拗地展开掌心。
一株根须完整的岩胡出现在她的手心里,躺在血迹点点的绢帕上,严星楚瞳孔微缩。
洛青依刚要起身,蹲得太久,让她踉跄着往前栽倒。
严星楚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少女发间苦涩的药香混着冰雪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颤。
“快放开我!”她挣扎着要推他,却被更紧地按在温热胸膛。
严星楚下巴抵着她发顶,沙哑的声音:“洛青依,你不要命了吗?”
怀里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半晌才闷声道:“你中的是断魂散,若无三年岩胡,我爹也保不住你。”
火光在她睫羽上跳跃。
严星楚心头大恸,洞外风雪愈发肆虐,脱下外袍将她裹住。
又寻了处背风的石壁,才发现洛青依正盯着跳动的火堆里的火苗出神。
火光映着她发间枯草,她突然抬头:“你的伤口不能沾寒气……”
话音未落又被严星楚拥进怀抱。
“你疯了!”洛青依慌乱中想挣开。
严星楚越发地搂得更紧,火光在他眼底跳动:“青依,我喜欢你!”
坚毅的神色带着颤抖。
洛青依身子一顿。
她抬头看着他,洞中昏暗,却将他眉眼映得分明:“你这是要以身相许报恩?”
“是报恩。”严星楚指尖抚过她发间枯叶,忽然轻笑,“也是私心。”
雪粒敲打岩壁的声响中,洛青依忽然也轻笑了起来:“你记得我们初见吗?你把我撞了,当时样子给呆子一样。”
“那不是没有注意吗。”
“第二次见面,你又把我撞了。”
“那天晚上,我心里有事,也没有注意。”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洛青依离开了严星楚的怀抱,坐了下去,托着腮帮望向洞外纷扬的雪花。
“这是天赐的缘分,注定我们要在一起。”严星楚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
洛青依喃喃道:“不会是孽缘吧。”
严星楚被这句话震得胸腔发麻,轻声道:“青依,你是除了我娘和姐外,唯一动心想拥有的女子。”
洛青依猛地转头,四目相对时,她忽然倾身向前,唇瓣堪堪停在他颈侧:“以后你可说不定。”
严星楚呼吸一滞,正要开口,洞穴上忽传来焦躁的呼喊。
洛佑中提着灯笼站在地穴上,正见女儿披着严星楚的外袍,两人动作还如此亲昵。
“胡闹!”把他气得胡须直抖,手中的药箱重重掼在地上,“还不快上来!”
“爹!”洛青依慌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严星楚见状,直接拉起她的手,走到绳子下的穴壁处,低声在她耳边道:“抱紧我,我们上去。”
严星楚一下揽着她的细腰,一跃而起,然后再一把抓住绳子,再次一点岩壁,借力腾空而起,出了地穴。
洛青依还没有反应过来,心里还在茫然,被一个男子搂住腰,还当着他爹,还有他爹后面的曹大勇。
让她耳尖莫名发烫。
“这伤怎么回事?你竟为他……”突然受伤的手腕被父亲一下攥住。
“爹!”她慌忙抽手,却见严星楚在众人注视下正色道,“洛伯父,我喜欢青依——”
“严星楚!”洛佑中急声打断,“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严星楚一听,自己成了癞蛤蟆?自己好歹还是一个正五品的御史。
“爹,你胡说什么!”洛青依一跺脚,突然拉着严星楚,“我们走。”
这把洛佑中气的,只有出气差点没有进气。
“洛军医,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曹大勇在一旁,也是目瞪口呆。
少爷这是闷不住声,就把洛姑娘给拿下了。
洛佑中一脸的无奈跟了上去。
曹大勇一看,这老头连药箱都不要了,立即捡起药箱追了上去。
“青依,我看你爹刚刚身体都有些颤抖,会不会气坏他?”严星楚紧握着洛青依的手。
“放心,我爹那身体你不要看着清瘦,老虎都打得死。”
“洛伯父这边厉害!”
“知道了哈,以后你要是敢负我,我爹饶不了你。”
“……”
几人到了山下,只有三匹马。
严星楚本想和洛青依共骑一匹,但是看到洛佑中那杀人的眼神,又想起刚刚洛青依说的能打死老虎。
只得和曹大勇共骑了一匹。
马蹄扬起雪雾,几人渐渐没入夜色的风雪中。
严星楚身上虽然有钦差印信,但是想要在此时进城,还是颇费了些时间。
一直升级到了左佥事陈权处才进了城。
回到城后洛青依就在自家院里把老根岩胡替拿出来重新煎了一副药让严星楚服下。
次日严星楚起得很早,听着隔壁洛家院子的声响,等待着洛佑中出门后,然后去见洛青依。
洛佑中还没有出门,刑部的番子却来了。
带来了赵春的手信。
严星楚寻思着昨天才把刘成的事上报过去,回信不会这么快吧。
拆开一看,果然不是刘成的事,而是安靖卫前日晚间有二处火炮制造所发生了爆炸。
其中一处,损失惨重,新造的三十门火炮全部被毁。
另外一处,因为新造的火炮刚好运到西北大营,因此损失较小。
同时抓捕了恰克军的细作两人。
虽然两人现在还未招供,但是赵春和郑昌言认为此次性质和郡城卫仓司被毁一案目的是一样,目的是阻止西北大营对归宁城的进攻。
来信主要是问,严星楚调查的进展。
恰克军正在归宁城与西北大营对峙,想不到竟然深入到了安靖城来毁炮,倒是好招。
再想到郡城卫发生的事。
难道陈雷只是用了东牟国的身份,而真实的身份是恰克军暗谍?
严星楚想到此处,也没有心情再等洛佑中出门了,马上出门去了镇抚司。
郡城卫镇卫司,胡元也是一早就到了,正在审讯王勇。
严星楚进去牢狱,看了一眼全身伤痕累累,还在呻吟的王勇,就把胡元叫了出来。
先问了审讯的情况,王勇还是咬定自己受刘成的要胁,其它事并不知情。
“带我去看看刘成地道里的查获的箱子。”严星楚对胡元道。
“就在监狱里。”胡元转身向牢狱走去。
“你放在监狱里的?”
“没有比监狱给安全的地方了。”
监狱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除了有一股监狱的霉味,这里的布置完全看不出是间监狱。
不仅多了一张床,还有案桌和书架。
胡元看着严星楚好奇,微笑道:“这是给四品以上,只是涉嫌的官员使用的。”
“想不到还区别对待。”
胡元只是呵呵笑了下,然后在案桌下面和墙角处拉出了两口箱子:“不面的东西我安排人看了,除了一些粮草关防记录的册子,没有其它发现。”
严星楚打量着两口箱子,沉思了片刻:“胡大人,你会不会把衙门的册子带回家,然后像这样装着,放在隐蔽的地道里?”
“严御史,你莫开这种玩笑,我家里可没有地道,带回衙门的册子更不可能,我回家了就休息,那会再处理公务。”
“所以说,这里面肯定古怪,你和我都再仔细看一下。”
严星楚从胡元手里接过二把钥匙,打开了一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