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的晨雾像浸透了水汽的棉絮,裹着药王谷特有的草木清香,漫进竹楼的雕花窗棂。
沈栖凰坐在铺着熊皮的软榻上,指尖攥着黑纱一角,听着慕容玦在门外与药童说话的声音——他坚持守在门口,靴底蹭过青石板的声响透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皇后娘娘,请用茶。\"鹤发童颜的老者端着陶壶进来,雪白的胡须上还凝着晨露。
他将粗瓷碗放在案几上时,手腕忽然一抖,褐色的药汁溅在沈栖凰月白色的裙角,晕开深色的痕。
\"先生小心。\"沈栖凰抬眸,恰好撞进老者骤然睁大的瞳孔里。
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翻涌着震惊、惶恐,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像见了鬼魅般死死盯着她的脸,手中的陶壶\"哐当\"落地,碎瓷片溅起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燕子。
\"你......\"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枯瘦的手指指向她,喉结剧烈滚动,\"你是......\"
沈栖凰缓缓取下脸上的黑纱,露出素净却难掩憔悴的面容。
山谷的风穿堂而过,吹动她鬓边的碎发,也吹动了老者颤抖的衣襟。
她注意到他方才开口时,尾音带着大梁京城特有的上扬调——那是宫人内侍才会刻意模仿的贵胄口音,与大晟方言的沉敛截然不同。
\"先生是大梁人?\"她的指尖划过案几边缘的裂纹,语气平淡,却像针般精准地刺中要害。
老者浑身一震,慌忙摆手:\"草民......草民是土生土长的大晟人,早年在南边行商,许是带了些口音......\"
他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明慧公主与草民是旧识,她可作证......\"
\"为何不叫陛下作证?\"沈栖凰忽然抽回被慕容玦握在掌心的手——方才他送她入内时,指尖还带着不舍的温度,此刻却被她轻轻推开,\"慕容玦,你先出去,我要与先生单独说话。\"
慕容玦站在门口,眉头紧锁:\"栖蘅,你......\"
\"出去。\"沈栖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知道他怕她受委屈,但此刻那些盘旋在心头的疑云,唯有眼前的老者能解。
慕容玦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终究还是妥协了。
他深深地看了老者一眼,那眼神带着帝王特有的威压,才转身带上门,竹楼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陶壶碎裂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沈栖凰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寒芒在晨光中一闪,簪尖已抵住老者的喉结。
他脖颈上的皱纹被银簪压得变了形,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用力。
\"先生何必装糊涂。\"沈栖凰的声音冷得像谷间的晨露,\"方才见了陛下,你惊得摔了药壶;见了我,你抖得说不出话。你认识我,甚至知道我以前的身份。\"
老者闭了闭眼,喉间发出干涩的呜咽:\"太子妃娘娘......饶命......\"
银簪应声而落,沈栖凰后退半步,胸口剧烈起伏。
\"太子妃\"三个字像惊雷,在寂静的竹楼里炸开。
她看着老者颓败的神情,心中的猜想终于落了地。
\"你怎么认识我?\"她的声音发颤,\"慕容玦为何失忆?当年他'坠马濒死',是不是你动的手脚?活着的这个人,究竟是慕容玦,还是萧执圭?!\"
老者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
\"娘娘是如何察觉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认命的苦涩。
沈栖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指尖冰凉,却清晰地指着老者:\"第一,你见了陛下那般震惊,公主说你们是旧友,见了老友何至于此?除非来的人并非你认识的那个'慕容玦'。\"
她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药草:\"第二,你见了我更加失态,甚至抖得拿不住东西。这说明你不仅认识我,还清楚我在大梁的身份。可你一个大晟神医,为何会知道大梁的太子妃?\"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老者斑白的胡须上。
沈栖凰转过身,目光如炬:\"第三,你开口便是大梁京腔,却声称公主能作证你是大晟人。为何不叫陛下作证?因为眼前的陛下,根本不是你当年的那位'友人'。而你一个大晟人,却有如此地道的京腔,只能说明你在大梁宫廷待过很久。\"
老者听完,长叹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去。
\"娘娘聪慧过人......\"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有些事,瞒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你知道了......\"
竹楼外,慕容玦背靠着斑驳的竹墙,手中紧紧攥着沈栖凰方才取下的黑纱。
他听不清里面的对话,只能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声响,心中的不安像藤蔓般疯长。
他不知道,一场横跨数年的阴谋,即将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山谷里,揭开它残酷的面纱。
而他和沈栖凰之间,那层看似坚固的温情面纱,也将被真相的利刃,割得粉碎。
山谷的风越来越大,吹动着竹楼的檐角铃铛,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揭晓的秘辛,奏响悲凉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