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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凤印在手

晨光如金,穿透茜纱窗棂,在冰凉光滑的青砖地上铺开一张细碎跳跃的光网。

沈栖凰端坐于紫檀木菱花镜前,指尖微凉,轻轻拂过妆台上那方沉甸甸、光华内敛的赤金凤印。

三日前,皇后那双保养得宜、却蕴藏无尽威压的手将它郑重交托时的微凉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这方印,是权柄,亦是枷锁。

“娘娘说,往后六宫庶务,都交给太子妃了。”贴身侍女青黛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灵巧的手指为沈栖凰绾起高耸的凌云髻,将象征着太子妃尊位的九尾凤钗稳稳簪入发髻。

金凤衔珠,珠珞垂落鬓边,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悦耳的叮咚声,在这静谧的晨光里格外清晰。

镜中人容颜绝艳。

绯红宫装如燃烧的朝霞,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

眉间一点金箔花钿,形如展翅金凤,平添了十分的雍容华贵,却也透出凛然不可犯的威仪。

沈栖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心头百感交集。

不过月余,那个在深宫谨小慎微、总下意识想躲在太子高大身影后寻求庇护的孤女,竟已被这身沉重华服和手中凤印,生生淬炼出一副新的筋骨。

这改变快得让她心惊,却又隐隐生出一股掌控命运的底气。

“主子,尚仪局来问中秋宫宴的菜单,请您示下。”女官屏息敛声,躬身将膳单呈至眼前。

沈栖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些许陌生感,目光沉静地扫过膳单。

执起朱笔,毫尖蘸满朱砂,在“鹿茸炖雪蛤”旁批下“换百合莲子羹”,又在“炙全羊”旁圈注“添素八珍”。

笔锋起落转折,流畅而果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连侍立一旁的青黛都看得微微一怔——这利落劲儿,竟与太子殿下批阅奏章时的神韵有了几分奇妙的相似。

“就按这个办。”她搁下朱笔,声音清越。话音刚落,殿外便齐刷刷响起一片恭谨的问安声:“参见太子殿下。”

萧执圭踏着一身晨光进来,步履从容,随手解下肩上的墨色大氅递给内侍。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她专注沉静的侧脸上,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欣赏与宠溺:“太子妃好大的威风。”

沈栖凰耳尖倏地染上一抹薄红,心跳微快,面上却竭力维持着端庄,端坐不动:“阿圭莫要取笑我。”

话音未落,只觉一道温热的气息骤然靠近。

萧执圭忽然俯下身,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掠过她后颈细腻的肌肤,指尖带着薄茧的触感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簪子歪了。”他低沉的声音含着笑意,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际。

这过于亲昵的举动,惊得侍立的女官们纷纷垂首屏息,脸颊也悄然飞红。

第二节 椒房之宠

暮色四合,宫灯初上。

沈栖凰在萧执圭处理政务的书房里,安静地为他研墨。

墨锭在砚台上打着圈儿,发出细微均匀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特有的清冽香气。

烛光跳跃,映照着太子专注的侧脸,他眉峰微蹙,正凝神批阅着一份加急的边关奏报。

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沈栖凰心头掠过一丝心疼。

她轻轻将一盏冰镇过的冰糖银耳羹推到他手边。

萧执圭头也未抬,却无比自然地伸出左手,精准地覆上她研墨的右手,宽厚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拇指带着安抚的意味,在她纤细的腕间轻轻摩挲。

这无声的亲近让沈栖凰心尖微颤,研墨的动作也轻柔了几分。

直到朱批落下最后一笔,他搁下御笔,才忽然发力,一把将她从旁边的绣墩上拽起,稳稳地按坐在自己膝上。

沈栖凰低呼一声,脸颊瞬间飞霞。

“今日母后夸你了。”萧执圭的声音带着笑意,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

“夸什么?”沈栖凰稳住心神,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侧头问道。

“夸你手段利落,”他低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带着一丝戏谑,

“把浣衣局亏空的三千两雪花银,愣是从采买太监姘头家后院的地窖里给挖出来了。”

他顿了顿,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我的太子妃,倒是个抄家追赃的好手。”

沈栖凰被他咬得又痒又羞,忍不住在他怀里轻轻扭动挣扎:“殿下……” 却被那有力的臂膀更紧地箍住腰肢,动弹不得。

“立了功,该赏。”萧执圭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诱哄,“说说,想要什么?”

沈栖凰眼波流转,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方墨色如漆、光可鉴人的贡品松烟墨上,想起昨日李尚书觐见时那极力掩饰却藏不住的眼馋。

“嗯……臣妾想要殿下的松烟墨,”她纤指轻点,“昨日见李尚书大人瞧着它,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话音未落,萧执圭已朗声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掰开那方珍贵的墨锭,塞进她手心:“都给你。”

他指尖沾了些许未干的墨汁,带着墨香,忽然在她锁骨下方那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清晰的墨痕,“这儿也得盖个印,是我的。”

“啊!”沈栖凰惊呼出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孟浪举动羞得满面通红,挣扎着想躲开。

萧执圭却顺势将她更紧地压向书案,手臂一扫,满桌的奏章被拂开一片。

他俯身吻住她微张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炽热。

慌乱中,一支搁在笔山上的湖笔被碰落在地,溅起的浓黑墨汁,恰染污了太子朝服明黄色的下摆,如夜色般晕染开来。

第三节 宫深日暖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帝后御驾亲临东宫。

满庭菊花怒放,赤金、雪白、鹅黄、淡紫,各色名品佳卉被巧妙地堆叠成起伏的花山,在秋阳下流光溢彩。

“好!这菊花宴摆得甚有章法!”皇帝龙颜大悦,指着庭中花团锦簇的景致,对着皇后赞道,“赤金菊配汉白玉台,层层叠叠,光影错落,倒像是把满园秋色剪碎了,精心铺陈在地上一般。”

皇后含笑点头,雍容华贵的脸上带着满意。

她执起侍立在一旁的沈栖凰的手,褪下腕上一只水头极足、翠色欲滴的暖玉镯,轻轻套在沈栖凰的手腕上。

“这是前朝张皇后戴过的旧物,本宫瞧着你,担得起。”

温润的玉镯贴上肌肤,带着历史的厚重与皇后的期许,沉甸甸的。

鎏金食盒次第开启,珍馐美馔巧夺天工:蟹粉狮子头盛在碧绿的荷叶盏中,清雅别致;水晶虾饺玲珑剔透,捏成栩栩如生的菊花形状;连那盏温润的羹汤里,都细密地浮着一层用模具压出的、薄如蝉翼的鎏金菊花瓣。

皇帝尝了一口特制的菊花酿,醇厚甘冽,回味悠长,他放下杯盏,目光落在垂首侍立的沈栖凰身上,语气平淡却分量十足:“嗯,比光禄寺那些老家伙们弄的强。”

沈栖凰心头一紧,旋即涌上巨大的喜悦与释然,连忙屈膝深施一礼:“谢父皇、母后夸赞。”

起身抬眸的瞬间,她瞥见了萧执圭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许与笑意,那目光温暖而坚定,让她瞬间心安。

就在这时,他广袖遮掩下的手,悄悄探过来,在宽大的袖袍中精准地握紧了她的指尖。

那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那一刻,沈栖凰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清晰地忆起刚入宫时,自己如履薄冰,连喝一碗寻常的燕窝羹,都要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看嬷嬷的脸色行事。

而如今,帝后亲临,满宫奴仆屏息凝神,恭敬肃立,连传菜太监行走间都踮着脚尖,脚步声轻得如同踏雪寻梅的灵猫。

这无声的秩序与敬畏,便是权力赋予的底气,也是她付出无数心血后赢得的尊重。深宫虽冷,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她觉得无比熨帖。

第四节 暗室丹青

演武场上,七皇子萧承锐引弓搭箭,姿态潇洒,箭矢离弦,带着破空之声,稳稳钉在百步外的箭靶红心,竟是连中十环!

场边侍立的太医正捻着胡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恭喜殿下!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盈,较之重伤之前,更见雄浑刚健之象!大好了!”

一直悬着心的皇后闻言,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亲手将一盏温热的参汤推到他面前:“既是大好了,也该相看几家贵女,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母后,”萧承锐放下弓箭,接过汤盏,笑容明朗,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袖口滑落,露出因复健而愈发结实有力的腕骨,

“儿臣不急。北境新编的骑兵营,还等着儿臣去操练呢。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囿于儿女情长?”

他甚至能朗声打趣起一旁观战的太子,“皇兄如今可是下朝就往东宫跑,心思全在皇嫂身上,兵部那群老狐狸们见不着主心骨,怕是急得哭鼻子了!”

他谈笑风生,神采飞扬,仿佛那个曾在御书房因伤重难支而呕血昏厥的七殿下,早已随风散去,不留一丝阴霾。

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已彻底走出伤痛,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

然而,只有他的心腹侍卫程殊知道,每夜子时,西厢房那扇紧闭的窗户内,烛火总要幽幽地亮到三更天。

昏黄的烛光下,萧承锐独自坐在书案前,执笔蘸墨,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描摹着一幅未完的丹青。

画中人身着明媚的杏子黄襦裙,发髻间随意别着几朵带着晨露的野山菊,笑容清澈明媚,不染一丝尘俗——那是慈恩寺后山溪水边,无忧无虑采菊的阿沅,不是如今东宫里威仪万千、受尽荣宠的太子妃沈栖凰。

笔尖蘸了朱砂,小心翼翼地要点染画中人娇嫩的唇瓣。

一滴饱含墨汁的笔尖,却因他手腕难以抑制的微颤,毫无征兆地坠落下来,不偏不倚,正滴在画中人摊开的、等待他描绘的掌心。

浓黑的墨点迅速晕开,如同一块刺目丑陋的、无法洗净的血渍污痕。

萧承锐的动作瞬间凝固。他死死盯着那一点墨污,仿佛看到了自己心口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看到了那场改变一切的坠崖,看到了溪边少女纯真笑容被宫墙吞噬的残酷。

眼中的笑意早已冰封,只剩下翻涌的痛楚、不甘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暴戾。

“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猛地将手中的笔狠狠掼在墙壁上!

墨汁四溅,染黑了素白的墙面,也染污了他指节泛白的手。

画中少女依旧微笑,掌心却带着无法磨灭的污迹,像是对他无望执念最残酷的嘲讽。

他颓然跌坐在椅中,胸膛剧烈起伏,只有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第五节 心安处

夜雨淅沥,敲打着东宫寝殿的琉璃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室内暖意融融,一片静谧安宁。

沈栖凰卸去钗环,只着素白中衣,伏在萧执圭温暖结实的膝头,像一只慵懒的猫。

萧执圭一手揽着她,一手执着书卷,低沉醇厚的声音在雨声中流淌,为她读着《水经注》里壮丽的山河篇章。

“…江水又东,经广溪峡,斯乃三峡之首也…”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月下舒缓的溪流,带着令人安心的韵律。

宽大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无比自然地抚着她披散如瀑的长发,指尖偶尔划过她的头皮,带来阵阵舒适的战栗。

这难得的宁静与亲密,像暖流包裹着她。

“阿圭,”沈栖凰忽然仰起脸,烛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映出几分迷蒙与后怕,“若……若我没有在悬崖下被你救起……”

“没有如果。”萧执圭果断地合上书卷,深邃的眼眸锁住她,烛光在他眼底跳跃,如同燃烧的星辰。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栖凰,你注定是我的太子妃。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把你带回来。”

这霸道的宣言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甜蜜的涟漪。

沈栖凰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被驱散,忍不住笑着往他怀里更深地钻去,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松柏气息。

却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下巴,被迫抬起头。

“对了,”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慢悠悠地道,“今日内务府来报,说你把江南新贡上来的、统共就十匹的流云锦,一股脑儿全赏给永宁了?”

沈栖凰眨眨眼,坦然道:“永宁上月及笄,梅妃娘娘那边的份例不够体面,臣妾想着……”

“你倒是会做人情。”萧执圭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

就在沈栖凰以为他真要计较时,他忽然手臂一收,毫无预兆地将她打横抱起!

沈栖凰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他抱着她大步走向内室的雕花大床,“拿我的东西去送人情,太子妃,你说该怎么罚?”

沈栖凰埋在他颈间吃吃地笑,并不作答。

罗帐被金钩挽起,又在他挥手间悄然落下,隔出一方只属于两人的私密天地。

沈栖凰陷在柔软的被衾间,望着帐顶繁复精美的鸳鸯交颈缠绵的绣纹,感受着他灼热的体温和强势却不失温柔的亲吻,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充盈了心房的每一个角落。

深宫九重,如履薄冰,人心似海。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孤独终老。

可此刻,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听着窗外缠绵的雨声,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冰冷的宫墙之内,终有一枝,让她这只漂泊的凰鸟得以栖息,心安之处,便是归途。

她闭上眼,主动迎上他的吻,将所有的信赖与眷恋,都交付于这方寸之间的温暖。